他墨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刀刻般的清隽面容藏了一丝愠怒，墨玉色的眼瞳微微赤红。
他方才的言语虽然并没有太过冰冷犀利，大概是考虑到对方是我阿娘的缘故，可语气里，却流露出诸多不满。
北凌夜在我身前站定，伸手将我轻轻拥进怀里，眉毛一挑，格外霸道地询问：“楼夫人是看出了什么？”
一个不痛不痒的称谓，已经表明了他对阿娘的态度。
虽然听见阿娘说那样的话，我也很伤心，可她毕竟是我的阿娘，看见她不被人尊重，心里也很不好受。
我伸手拉了拉北凌夜的衣袖，想要告诫他不要太剑拔弩张，说到底他怎么也应该叫她一声阿娘。
可阿娘似乎并不领情，淡淡地瞥一眼北凌夜，有些讥讽，“有能力把她卷入其中，却没能力保护她。”
我从小就知道阿娘得理不饶人的毒舌，她这样一句不温不火的话，无疑是在北凌夜的伤口上撒盐。
北凌夜抱着我的手臂果然微微颤抖，他的眼瞳也愈加赤红了几分。
我一想到北凌夜三番五次为了救我而做出的牺牲，如今却要受到不明事实真相的阿娘奚落，心里就一阵难受。
“阿娘，事情一开始——”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阿娘直接就打断了我的辩解，冷若冰霜的面孔没有丝毫动容，直接就下了命令。
她还是那么强势，丝毫不给他人留有余地，哪怕是说了多么令人伤心的话，做过多么令人伤心的事。
我楞在原地，细若蚊语地问阿娘，“阿娘，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奢求能从阿娘的口中听见那么安慰温暖的话，可心底深处，还是深深希冀着。
果然，阿娘既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回答，只是抬脚往房间外面走。
我凄然地低下头，如果是之前，在阿娘说出宁愿我顺从的话之前，她开口让我跟她走，我想我一定是求之不得的。
可如今……
“我不走。”
我没想到第一次反抗阿娘的决定，会是在这样寒心的情景下，在好不容易重聚，并且愿意带我走的情景下。
话一出口，我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我努力地让自己咬着牙，不说出反悔的话，强撑的感觉难受到快要爆炸。
阿娘迈向门槛的脚步明显一顿，回过头来，如冰似雪地盯着我，“你说什么？”
明明是毫无威胁性的一句话，从阿娘的口中说出来，却散发出浓浓的威慑力，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我不自觉地就有些脱力，好像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那一句话里消失殆尽。
好在北凌夜及时扶住了我，拥着我的手臂暗暗用力，以此给我力量。
随后我听见他再次霸道地开口，“小雪与我夫妻一体，她若是不愿走，谁也不能勉强她。”
北凌夜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卑不亢，甚至产生了一种同阿娘对峙的凌然气势，森然又阴鸷。
我注视着阿娘的眼睛有些慌乱，害怕看见阿娘眸光中不悦的汹涌波涛。
随着阿娘视线的转移，我因为心虚惶恐而急促紊乱的心跳声，更加清晰地加剧。
阿娘直勾勾地盯着北凌夜，似乎是终于被他惹恼了，眉间染上浓郁的厉色。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同谁夫妻一体？”
阿娘的话就像是当头一棒朝我打来，仿佛是在提醒我，昔日在楼府院落里所学到的女子礼仪。
阿娘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一针见血，我实在不忍北凌夜再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不应该的言语攻击。
于是咬咬唇，妥协道：“阿娘，我跟你走。”
话音刚落，北凌夜就一把将我拉至身后，口吻冷冽，“我说了，谁也不能勉强你。”
“如若我一定要勉强，你又如何？”
我被北凌夜拦在身后，没看见阿娘此时此刻的神情，可听她话里的语气，是已经不能再加刺激了。
我深谙北凌夜是狐狸，难保他不会一时愠怒对阿娘出手。
正担心着，就听见他嗓音低沉地来了一句，“你试试。”
顿时，我心中警铃大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北凌夜钳制住我的手，绕到他身前一看，果然满眼赤红。
阿娘的表情有些惊异，却仍旧云淡风地问：“你要动手？”
空气中的硝烟味越发浓烈，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只是北凌夜和阿娘都是性子桀骜的人，都不肯服软。
其实阿娘有句话说得对，我们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不过单凭他的一枚戒指，就将我认定，似乎确实有些荒唐。
我凝视着北凌夜，有些无奈，“北凌夜，你别管了。”
北凌夜听见我的话后，赤红色的眼瞳微微黯淡，似乎有些受伤，就像是好心好意却得不到一点回报，还碰了满鼻子的灰。
我抱歉地撇过脸，不再看他，刚要跟阿娘说话，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纪辰远咋咋呼呼的声音接踵而至。
“映雪！北凌夜要跟谁打架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纪辰远看见背对着门口的阿娘，疑惑地皱起眉又问：“映雪，这是谁啊？”
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思莲在看见阿娘时微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尔后结结巴巴地问：“是……楼夫人？”
幼时因为东尧哥哥经常来楼府玩儿，买了思莲后也时常陪伴在侧，因此阿娘是认得思莲的。
她大概也是觉得思莲的声音耳熟，也不再跟北凌夜大眼瞪小眼了，回身后看着思莲，喃喃道：“是你这小丫鬟。”
言语间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应该是没想到自皇城一别，我竟然会跟她在一起。
“你家少爷呢？”
我的心“咯噔”一跳，果不其然问了沈东尧。
思莲有些黯然神伤地垂下眼眸，喃喃道：“少爷去世了。”
这对于我和思莲而言，应该是最为不愿提及的噩耗，可于阿娘而言，似乎并非如此。
阿娘的眼神变得有些讳莫如深，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
紧接着，她秀眉轻挑，唇角竟然似有若无地轻勾，“若当真去世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