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凌夜不咸不淡地开口,表情却明显没有之前那样冰冷孤傲,眼底藏着淡淡的怜悯。
纪辰远见北凌夜都突然安慰他了,一时竟不好意思起来,“以后再说吧,至少现在不会逼我了。”
他脸上还带着若隐若现的泪痕,突然的腼腆变得有些惹人怜爱。
思莲站在旁边红着脸呢喃,“对不起纪辰远,我……”
“诶,你别这么说话,我不习惯。”
纪辰远连忙出声打断她,眉毛一挑,瘪起嘴来,“我还是习惯你不讲道理一点。”
我和思莲俱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小姐,你看他,真是受虐狂。”
谁知纪辰远不紧不慢地回了句,“主要你也不是走温婉路线的人啊!”
那欠扁的口吻和神情,我敢肯定,此时的纪辰远已经又满血复活了。
思莲脖子一梗,直接就要开打。
我听见纪辰远边跑边欢笑着挑衅的声音,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亲眼目睹自己的娘被爹杀害,那应该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吧,纪辰远只说了他恨他,那时候,更多的,大概是恐惧吧。
终日承受着孤独、怨恨和恐惧,究竟要多坚强,才能做到如今这样开朗豪迈。
北凌夜悄然靠近我,伸手揽过我的肩膀,轻轻拥进怀里,低声耳语,“你什么时候也能心疼心疼我。”
那期待而小心翼翼的语气,令我脊背一僵,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日头渐落,纪辰远一直待在当铺里,丝毫没有要回去的打算。
我让思莲将他之前住的房间打扫了一下,让他暂时住在这里好了。
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可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纪辰远住了一晚后,第二天一天,纪家都没派人来过当铺。
纪辰远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跟思莲打闹,可我感觉,他是不开心的,也是内疚的。
黄昏时候,纪辰远静坐在那丛芭蕉前,一直盯着院门口,不言不语。
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沉静,陌生得好似不是他。
“纪辰远,回去看看吧。”
我想想我的阿爹,想想阿娘,那么大一家人,逃命时独独将我遗落下。
我也曾恨过,可除了恨,还是希冀着能够再次见到他们。
哪怕是在人群中匆匆一瞥,只要知道他们还安然无恙,就会觉得比什么都好。
也许,这就是从小得不到父母疼爱的人的悲哀吧,一边排斥着,却又一边渴望着,无休无止。
纪辰远偏过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随后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锦袍上的灰尘,眉眼低垂。
“映雪,那我回去看看。”
“嗯。”
我笑得浅淡,看着他缓步走出院门口,之后脚步加快,很快消失在冗长的青石板尽头。
“小姐,你说纪辰远会去祁县吗?”
思莲皱着眉问我,我却答不上来。
这于纪辰远而言是个两难的抉择,纵使他再恨纪大帅,但那毕竟是他爹,是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
从他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状态就能知道了,他特别苦恼。
傍晚时分,我们吃过了饭,纪辰远还没有回来,这是个好现象,应该说明,关系缓和了许多吧。
思莲关院门时,低低说了句“真好”,可那开心的语气里,也掺杂了许多的惆怅和低落。
以后这当铺里,要更加冷清了。
不过这两天,再没听见桃庄有人失踪,我也因为纪辰远的事,没有想起。
直到第二天,在庭院里看见许久不见的孟大师,才想起来还有王八精的事没有彻底根除。
他还是穿着一身略显落魄的青衫长袍,手里依旧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拿。
孟大师正在和思莲说着话,看见我出来,旋即朝我走来,脸上噙着温和的笑意。
“尊上夫人。”
他恭敬地欠身,我赶紧伸手将他微弯的身体扶正,一阵惊慌,“孟大师,你还是叫我楼小姐吧。”
孟大师顺势站直身体,依然是不卑不亢的姿态。
“不知尊上在不在,贫道这几天处理了些事情,所以有些耽搁了,特此前来解释。”
我听他这样尊敬的说话,心里一阵不自然,凝了眉认真地看着他。
“孟大师,这不是在妖界,你也不是北凌夜的臣民,更何况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实在不必这样。”
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将尊卑礼节看得尤为重要,但我的说法也没错。
好在孟大师也不是特别讲究繁文缛节的人,笑了笑轻轻点头。
“那既然……”
孟大师似乎是看北凌夜不在,正要托词离开,目光就越过我,落向身后,“北施主。”
我回头看,北凌夜穿着一身紫衣款款而来,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霞姿月韵。
“北施主近来身体可好?”
孟大师拱手寒暄,语气诚恳真挚。
我想孟大师应该问的是之前在竹屋时,被白眉老道的血色密网伤到的事。
北凌夜走到我身边,点了点头,嗓音清冽,“已经无碍。”
“那便好。”
说完,孟大师又沉沉地盯着我,似是想起了什么,拧着眉问我,“楼小姐可还记得贫道曾给过你一个护身符?”
我微微怔愣,旋即反应过来,要不是孟大师再次提及,恐怕我都给忘了。
我伸手将护身符拿出来,疑惑地问他,“是有什么问题吗?”
孟大师从我手中接过护身符,含笑娓娓道来。
“并无问题,只是此符在八卦镇妖阵中受了邪术滋养,楼小姐体质阴寒,再佩戴就不合适了。”
原来如此。
我说为什么我待在那阵法里,竟然会浑身刺痛,烧灼不堪。
“今日这符,贫道就收回了。”
孟大师将护身符揣进怀里,随后拱手说:“贫道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我见他要走,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今日是来收服王八精的。
而当初北凌夜让他做的事,也是这个。
正好纪辰远抬脚进门,一听说孟大师要去收服王八精,整个人都两眼放光,兴奋起来。
“我也去!上次它把我打得那样惨,说什么也得看看它的下场啊!”
于是思莲跟着附和,“我也去!”
我看了看北凌夜,想问问他去不去,却发现他拧着眉,脸色凝重,似乎怀着什么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