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锥听闻赵朔回家,喜得连嘴里的鱼刺都顾不得嚼烂直接一口吞, 差点升天。
赵锥灌了半瓶醋, 好不容易将鱼刺吞下,急急忙忙前去厅堂见赵朔。
“儿啊!儿啊!”赵锥泪流满面, 其中一半眼泪是吃鱼刺痛的,另一半眼泪是喜的。
他的儿子回家了, 赵家这一年唯一的好事,就是这件。
他的乖儿年轻富有才华, 在外游历这三年,定又增长了许多见识。有他的乖儿在,赵家又有希望了。
赵锥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切,疼惜他出远门刚回,所以才一口答应。他吃饭吃得更快。
赵锥问了些游历的事,赵朔没有隐瞒,除赵王室一事外,赵锥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赵锥心中欢喜,越发觉得赵朔能够撑起赵家,他命人为赵朔再添几道菜。
赵朔放下筷子:“多谢父亲,但儿子已经吃饱,不必再添食。”
赵锥:“好好好,那就不添。”
赵朔端坐席上,内心越发焦灼。他忍不住往外看,希望能在廊道边看见人。他等不及,召来人:“快去告诉姝儿,说我回来了,让她带吱吱来见我。”
还好他刚才没有坚持让父亲派人去请吱吱,他差点忘了,吱吱胆小,若是单独来见他这个哥哥,定会害怕。
三年未回,他已经算是半个生人。
赵锥一听他吩咐人请赵姝,趁机道:“姝儿嫁人了。”
赵朔惊诧:“什么时候的事?”
赵锥:“三个月以前的事。”
“嫁了谁?”
“嫁的殷国贵族,一个姓孙的人家。”
短暂的惊讶后,赵朔很快平复心情:“姝儿在家里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殷人入主帝台,殷贵乃是大势所趋,能嫁给殷贵,姝儿不算低嫁,这门婚事,结得好。”
赵锥暗叹,朔儿历经过后就是不一样,大气淡定,颇有他当年俯瞰帝台之风。
赵朔紧接着问:“吱吱呢,父亲没有为吱吱寻亲事吧?”
赵锥瞬时觉得后背发寒,赵朔的眼神探过来,语气嘶嘶透着寒意,与其说是问话,不如说是警告。
赵锥从未察觉过的事此时浮进脑海,他有些不敢相信,寻着赵朔的视线对上去:“朔儿?”
赵朔目光波澜无惊,任由他探究,继续道:“君子一诺,价值千金,父亲答应过我,在我回来前,不会将吱吱送走。”
赵锥窥不出端倪,因为赵朔脸上毫无表情,他盯看一会,松口气,笑着移开视线:“爹确实答应过你,这样的小事,何必再提。你说你一个赵家嫡长子,关心后宅的事作甚?你既已经回来,就该将心放在自己的前途上。朔儿,爹问你,你有想过该如何为自己搏个好前程吗?”
赵朔:“自然想过,现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改日再细细同父亲商议。”
他又问:“吱吱呢?”
赵锥没有应声。
赵朔皱眉,即便他再迟钝,亦能明白此刻赵锥的沉默代表什么。
他不再询问,急切站起来,大步往后院而去,走着走着跑起来。
赵锥不以为然,他端坐着等赵朔回来。
一个孽女而已。
送走就送走,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违背承诺固然羞愧,但朔儿是他的亲儿子,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最多闹几天别扭,过几天便好了。
片刻后。
刚才跟着赵朔同去后院的随人面色匆忙跑回来,“家主,小公子暴跳如雷,您快躲躲。”
赵锥就不躲:“他又不是没发过脾气。”
随人:“这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家主,求求您了,快躲一躲吧。”
赵锥生气拍桌:“哪有老子躲儿子的!滚!”
随人颤颤巍巍走开,他心口处已挨过赵朔一脚,不想再挨第二脚,拉着其他人躲到墙角边。
赵锥淡定自若等着迎接赵朔的质问,他准备先发制人,用父亲的权威压一压赵朔,问他这几年为何只有赵姝写信,不给他这个做父亲的写信。此话一问,朔儿定然愧疚,或许不好意思再拿他许过的承诺说事。
赵锥将他要问的话以及用什么语气说话,全都在脑海中安排妥当,当赵朔重新出现在他视野时,父亲的架子尚未端出,看见赵朔满眼的戾气,像是一只狂躁失控的野兽,一步步朝他走来。
赵锥僵在原地:“朔……朔儿……”
声音刚落下,脖子被人掐住。
赵锥震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被掐着喉咙,几近失语。
朔儿在做什么?他可是他的父亲!
“你……”赵锥艰难吐出一个字,赵朔的力道太大,他不得不拿起手边的杯盏砸过去。
赵朔头上挨了一下,面容未变,眼都没有眨一下。
赵锥只好不停挣扎,猛地拍赵朔的手腕,试图从赵朔的桎梏中挣开。
“你答应过我的。”赵朔语气阴鸷,声线颤抖,似是极力隐忍:“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将她送出去。”
赵锥指指自己的喉咙,满脸憋得涨红,声音沙哑:“朔儿……你听……听爹解释……”
赵朔视线冰冷,不为所动:“你将她送到哪去了?”
赵锥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他从来不知道,朔儿竟有这么大的手劲。过去的朔儿,可是连杀只鸡都不肯的人啊。他更没想到的是,朔儿竟然为他违背承诺的事,动这么大的气。
魔怔了,当真是魔怔了!
赵锥无法挣扎,又无法用眼神说服赵朔放开他,他只好向旁边的随人求救。
随人们百般为难,战战兢兢上前,赵朔侧脸一睨,幽冷的目光掷下,无人再敢上前。
小公子袖里藏着匕首,他们看见他另一只手按住了匕首。
忽然身后有人喊了声:“朔儿!伯父们来看你了!”
一大堆人浩荡朝这边而来。
是赵峰和赵家其他人。
赵朔眼神一变,迅速放开赵锥,掐住赵锥的那只手往下一扼,扼住了赵锥的手腕:“父亲,您只有我一个儿子,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您不会不知道吧?”
赵锥内心惊涛骇浪尚未平息,听见赵朔这句,更是五味俱陈。
赵朔:“方才的事,是儿子一时冲动,儿子有罪,请父亲责罚。”
赵峰走到面前正好听见这一句,好奇问:“责罚?好端端地,为何要责罚?朔儿不是刚回来吗,闯什么祸了?”
赵川:“六叔,您怎么直喘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欸,您脖子怎么红了?”
赵锥喘着气,目光自赵朔的面庞一扫而过。
赵朔神色淡然,他恭敬地立在他身侧,仿佛刚才大发雷霆掐住自己父亲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赵锥僵凝半晌,挤出一个笑,摸摸脖子,假装擦一把汗:“天气热,热得我面红耳赤,这般酷暑,谁受得了!”他拍拍赵朔的肩,对众人道:“方才朔儿是为了离家的事向我请罪,他说自己三年未能守在我身边孝顺,请我责罚他。”
赵峰走过去比量赵朔的身高:“三年不见,朔儿又长高许多。”
赵川凑过去,贴在赵朔旁边与他对比身量:“爹乱说,堂哥又不是小孩子,哪会一直长高?堂哥分明和三年前一样高。”
赵峰轻拍赵川一巴掌:“你这个小兔崽子。”
大家哄笑。
赵朔也笑起来。
赵锥看着赵朔笑,他心头发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惊又恼又怒,还有一点奇怪的自豪。
比起养一条善良的狗,自然是养一头凶狠的狼更能护家。
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无需为此大动干戈。
赵家经不起一场大变了。
赵锥袖中颤抖的手缓缓平静下来,他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变得更为自然,道:“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一起为朔儿接风洗尘吧。”
一日后,云泽台外。
跪候的人群中,多出一道身影。
大家对新来的人并不感兴趣,因为每天都会多出许多新面孔,这些新面孔有的出现两三天,有的出现半个月,有的连半天都撑不下去就走掉了。
因今日来的这人生得霞姿月韵,举手抬足温文尔雅,所以他们才理会他。这人外表看上去虽颇为冷傲,但问的话多,也就显得亲和多了。
就是他问的话奇奇怪怪,总是问起这云泽台中的姬妾。
他们怎会知道太子的赵姬是否会从大门出来,何时出来,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她出来一见?
来云泽台不为拜见太子,反而关心姬妾的事,实在奇怪。
有人被问多了,也就不愿意再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但有的人愿意说,只要给银子,什么都肯说。
“阁下若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一位尖尖脑袋瘦得像木头的寒士笑道,“我在这里跪候一年之久,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
赵朔:“好。”
两人从云泽台大门口离开,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道,寒士摊开手,示意赵朔给钱。
赵朔取出钱袋,将钱袋里的刀币全都倒到寒士掌心:“够吗?”
寒士眼睛发直:“够了,够了!”
“说吧,关于赵姬的事,全都说出来。”
其实寒士知道的事也不多,说来说去也就那两三件,全都是众所皆知的事。但他拿了钱,他必须多说点。说不出来怎么办?瞎编就行。
寒士一边瞎编一边看对面人的脸色,男人似乎没有识破他的谎言,面容如水,静如湖面。
于是寒士更大胆了,他开始编起香艳的事,编完之后,感慨一句:“那赵姬貌若天仙,风姿绰约,若能得此佳人一亲芳泽,死了也值。”
“说完了吗?”
“你还要听吗?我还能继续说。”
“不必。”
寒士嘿嘿笑:“那我先走了。”
才刚走出一步,脖颈一凉,冰冷的刀锋贴上肌肤。眼一愣,尚未来得及求饶,身后那人已将他的喉咙割开。
赵朔手执沾血的匕首,贴着寒士的耳朵,面无表情,声音低凝:“我的妹妹从不勾引男人,你不该说谎编排她。”
寒士血如泉涌,倒地身亡。
赵朔收回匕首,转身离去。
午时刚过,孙府的后宅大屋,两个奴随不停扇着大扇,赵姝仍是热。竹简被她拿起又放下,上面刻的字,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实在太热了,她无法静下心品读。
赵姝已经行过告庙之礼,她正式成为孙家儿媳,讨好夫君,是她该做的事之一。
这些竹简,全是孙馆的文章。
她昨晚惹恼他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惹恼他的,她只是在他行事的时候说了句话,然后他就不高兴了。
赵姝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她说的是实话而且并不难听,是孙馆自己让她实话实说的。
她说他的文和他的人一样,言简意赅,这也错了?
赵姝又一次重拾竹简。其实她不想看他的文章,没意思,不对她胃口。
但是没办法,新婚燕尔,她还得夜夜对着孙馆,总不能两个人两张闷脸。她拜读他的新作,夜晚才有话说。
赵姝第一百零一次告诉自己:百~万\小!说,继续百~万\小!说,这是世上最好看的文章,必须看完。
奴随这时进屋来:“夫人,有人要见您。”
自嫁入孙家后,这是赵姝第一次有客人。
从前她在赵家时交好的那些人,通通不和她来往了。
赵姝立马丢开竹简,高兴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