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息之前, 鱼初月还觉得崔败会把她摁在他的冰玉榻上,吃干抹净。
没想到他却退得干脆利落, 丝毫也没有拖泥带水。
他说,他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她心中难免有些惴惴。
他会不会误会了什么?她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有些事情得说清楚。
她知道,修士的道侣关系和凡界的夫妻关系有很大的区别。
修真者有着漫长的生命, 寿元多少与修为直接挂钩,所以修士结侣时, 最需要考量的就是双方的修为、资质、资源, 条件相当,二人才能相伴长久。
而这个相伴长久, 又比凡人的那种‘携手共白头’更深一层。
缔结道侣, 为的是双修。
双修之后道侣双方的修为会逐渐向对方靠拢,这就意味着, 二人的修炼资源、获取的机缘际遇从独占变成了共享,事半功倍取长补短, 是件一加一远大于二的好事。
由此可见,缔结道侣是真正的大事,对一生的影响甚至超过凡人结亲。
因为结侣太过于重要,与之对应的, 便是修士在男女情爱这种事情上会远比凡人更随便, 并不把男欢女爱当什么大事——睡觉不等于结道侣双修, 这二者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
崔败想要和她睡觉, 这一点显而易见。
但若说结为道侣双修……鱼初月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和他差得远了,就她这根基不稳、飘在半空的三脚猫实力,和他双修,就是纯粹拖他后腿,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助益。
更不必说他的那些秘密和他掌握的那些恐怖资源。
缔结道侣,那是强者的联合,而不是对弱者的施舍。
“大师兄我……”
他端坐冰玉榻,懒懒瞥过一眼:“嗯?”
她垂下头,见他的左手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笃、笃……
她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
崔败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盯住了她的发顶。
“大师兄,”她抬起了眼睛,认真地凝视着他,“我现在太弱,帮不上你什么忙,一味占你便宜,我很惭愧。若是,你只是想要……纾解,那我们把话说明白,我是愿意的。”
崔败眉心重重一跳。
这话,叫他怎么接?这鱼脑袋里一天到底装的是什么。
她抿了抿唇,小手紧张地掐住了他:“除了你之外,我没有想过和别的任何人有什么亲密的关系,你靠近我,我心跳得很快,我一点儿都不排斥你,我也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她逐渐语无伦次:“也许是我想得太多,我更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那种平平淡淡细水长流的感情,若是一开始我们就变成了单纯的身体上的关系,那或许我们就不会有未来,我还想着将来变强了能与你并肩而立时,我们可以双修什么的……”
“你错了。”崔败注视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睛中泛起柔和的波光。
“啊,是啊,”她微微一惊,垂下了头,“是我想太多了。”
“不,”崔败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凝视她的眼睛,笑道,“和我在一起,别想平平淡淡。”
鱼初月:“……”
“谁说我们是什么狗屁身体……关系。”崔败恨恨地笑着,身躯前倾,覆到她耳畔,“双修算什么,你和我不是已经神魂交融了么。”
鱼初月:“!”
他懒洋洋地立直了身体,睨着她:“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弱?”
鱼初月惊恐地望着他,一时回不过神:“难道不是?”
崔败烦恼地揉了下额心:“本源境中投射的是神魂的力量,你的鱼对上我的花,你有几成胜算?”
鱼初月瞠目结舌:“真要打,大概半斤八两?”
“那不就结了。”他笑着,掐了掐她的下巴,“谁许你妄自菲薄?”
轻飘飘的语气,又坏又风流,还有几分霸道。
鱼初月一下就被他忽悠住了。
‘原来我还是挺强的……’她心中已开始有一点暗自乐呵,却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便故意压着唇角,把视线瞟向一旁。
崔败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神情,心中大乐。
真是可爱。
偷换一下概念,就把这只傻乎乎的鱼给糊弄过去了。
神魂与双修没有什么关系,不过的确得帮助她尽快提升一下修为,以免她胡思乱想。
他看着自己养的鱼。
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原以为将一切好东西捧给她,便能让她开心,没想到这只鱼其实与众不同,她想要的,并不是恩赐和宠爱。
‘难哄。想娶回窝里,还得多花些力气。’崔败点点头,眯起眼睛开始在自己的记忆长河中搜索起来,想要找找旁人讨好媳妇的经验。
不能再惊到鱼了。得诱她主动上钩。
他想。
“今日教你两个入门的攻、防法诀,”他道,“你反复练习,直到我满意为止。”
鱼初月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看到他那双严肃的眼睛,她忽然就回忆起了在本境源中被他支配的恐惧。
当时……她被他训成一滩稀软的烂泥时,她做了什么来着?
分开双尾,毫无廉耻之心地出卖自己的身体,以逃避严酷的魔鬼训练。
所以崔败这是打算曲线救国?!先把她训个半死,然后她就会主动送鱼上门……鱼初月偷偷瞟他一眼,脸颊悄悄泛起一阵热意。
崔败这会儿倒是真没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认定了一个方案,便会全神贯注地实施。
此刻他心中唯有一件事——助她提升实力,早日抱得美人归。
“记住了吗?”他问。
鱼初月陡然回神:“啊?”
崔败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在走神?”
手一晃,凝出一把冰戒尺。
“伸手。”
鱼初月愣愣地伸出手。
“啪!”
“嘶……”肩膀狠地一缩,掌心传来火辣辣的痛。
“不许动灵气!”他绷着脸。
鱼初月:“……”
老老实实挨了十三下手心之后,崔夫子收掉了戒尺,又给她讲了一遍法诀。
攻,叫凝意成剑。灵气走剑脉,离体之时,顺势凝成锋锐剑刃,追魂夺命。
防,叫片叶不沾身。灵气如水,游走周身,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攻击尽数化开。
鱼初月偷偷用指尖抚着被打红的掌心,一字不落地背下了口诀。
崔败向她演示了一遍。
只剑他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剑指一并,晶莹寒剑杀气凛然,一晃,便没入窗外琼花之间,斩得落英缤纷。
鱼初月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
“背一遍。”他负起手来,转过身,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鱼初月手心一痛,急忙一本正经地把两道法诀一字不落地背了一遍。
“嗯。”
崔败眯了眯眼,踱向她,抓起那只被打红的手来,指尖蓄了灵气,轻轻缓缓地替她治愈。
薄茧在掌心轻轻画圈,她的心尖也像被毛刷子一下下地挠。
这个崔败,真是……
“接下来七日,你便交替练习这两式,一刻不得走神。”手一招,寒冰戒尺拍在她的身旁,“虽然我不在。”
她缩了缩脖颈,快速点点头,然后茫然看向他:“大师兄要去哪里?”
“替濯日子炼药。”他道。
他还会炼药!鱼初月心中惊叹不已。
她道:“大师兄可要当心些,别救回了毒蛇,却被反咬一口。”
“无事,”崔败垂眸淡笑,“会让他死个明白。”
“嗯!”鱼初月连连点头——原来他不盯着她修习法诀啊,真是万幸。
崔败不必拿眼睛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笑容一收,脸色一冷,他凉凉瞥了下戒尺,道:“修炼。”
……
……
玉华峰。
林怜怜在白景龙那里吃了好大一个瘪,满腹怨怼。
这几日本就心烦意乱无法入定,再被白景龙这么一打脸,修炼什么的,根本就不可能。
她气哼哼地踢断了道路边上一株小树苗,围着山道漫无目的地转,越转越是意难平。
不知晃悠了多久,忽见前方行来两名管事,正在谈论濯日峰的事情。
“没想到,在药理一道上,首席弟子崔败竟能自学成材,连长生子圣人都解决不了的回魂草淬取,在他手上却如儿戏一般。”一名管事说道。
“是啊,看着样子,不过日便能炼成灵药,压制濯日子圣人体内紊乱的灵气,只要人清醒过来便好说了!”
“是啊,从来不曾想过,圣人亦会走火入魔。真是世事难料啊……”
林怜怜仰着脸,与两位管事擦肩而过。
炼药?大师兄他还会炼药?!
炼药……吗?
玉华子辅修医道,玉华峰的弟子多多少少有所涉猎,林怜怜知道,炼制很重要很关键的灵药是非常费心力的一件事情,坐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汗流进眼睛也不能眨眼。
所以……若是有人给他扇风擦汗……替他稍微看着些灵火分担压力的话……
反正崔败要专心炼药,根本不可能开口赶她走,只要给她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一段时间,不动声色让他看到她的如玉一般的皓腕、她修长柔美的颈、她陡峭诱人的蝴蝶骨,再加上灵火薰炙的香汗……就算是个和尚也得动凡心!
林怜怜开开心心御剑奔向濯日峰。
踏到那一座满是硝磺味道的仙山上时,林怜怜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十分排斥这里干燥炎热的空气。
“大师兄,我可都是为了你,才愿到这鬼地方来!”
她停在了濯日子洞府外时,恰好看见长生子抓着几根灵草从禁制中踏出来。
“见过圣人!”
长生子点点头,要走。
“圣人请留步!”
“嗯?”长生子站住,颇有耐心地望向这个孙辈女弟子。
林怜怜眼眶说红便红:“弟子曾受过濯日子圣人的大恩,这些日子忧心圣人,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修炼,方才因为修行退步,还被师兄狠狠骂了一顿……”
长生子安抚道:“不必理会那些臭小子!他们懂个屁!你不要多想,回去静心修炼便是,崔败炼药很快,濯日子师弟不日便能醒来啦!”
“圣人,”林怜怜泫然欲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圣人可否允我进去守着?在外头,我心总是不安,总担心濯日子圣人出事,我都快要走火入魔了……圣人,求您了!”
长生子最怕女子在他面前哭。
略一思忖,反正濯日子被封在层层禁制之中,除圣级之外,谁都动不了他一指头,放一个小弟子进去,倒也无妨,难得她一片孝心。
“好吧,那这几日你就辛苦些,看着濯日师弟。”
长生子广袖一挥,挥开了洞口禁制。
林怜怜大喜过望,飞身扑入洞府,都没向长生子道个别。
长生子郁闷地摸了摸鼻子:“真是的……就濯日那样的人,也有弟子真心实意为他着想,唉,这些徒子徒孙啊,我对他们这么好,一个个不知感恩,都是一群白眼狼!”
他甩了甩手中的草:“唔……落在这里的邬须藤,得赶紧给崔败送过去。”
林怜怜冲进洞府,愣住了。
濯日子的洞府是在山体上挖出来的一处黑石大洞窟,赤红明亮,十分宽敞。
洞中无需要点灯,黑石洞壁之上,处处都有橙红色的隐焰光芒忽明忽灭,像黄昏的光线,视物非常清晰。
在这样的光线下,一眼就能看清整个洞府中的景象。
正中处,濯日子躺在冰棺中,被层层禁制包裹,悬浮在距离地面大约一尺的地方。
四周便是光秃秃的石壁,除了石壁内忽明忽暗的那些炽热熔岩暗火之外,整个洞府里,根本没有第二样会动的东西。
哪有什么炼药大师兄?!
崔败没在这里!
林怜怜差点儿一口气没缓过来。
方才对长生子撒了谎,说要在这里守着濯日子,总不能又反悔说不守了吧?
长生子虽然是个老好人,却也不是可以这样轻易得罪的。
林怜怜抚了抚胸口,深吸一口满是硫碘味的空气,只觉自己的头发丝都快焦了,一根根地炸了起来。
她心有不甘,再度环视整间洞府。
忽见洞府门后的石壁上仿佛有一个小小的暗窟——四处都有熔岩暗火,唯那里漆黑一片。
‘大师兄莫非是怕被探望圣人的弟子吵到,于是在暗室中炼药?’
她美滋滋地蹭了过去。
到近前一看,却发现并不是什么暗窟,只是一个黑色的大书架子,应该是濯日子出事之后,旁人嫌它碍手碍脚,便把它搬到了墙根处。
林怜怜满心失望,视线一转,见靠墙那一侧落出了半本书,上面写着“一夕成仙”,再后面的字样夹在了书架中,看不见。
“噗通!”
心脏重重一跳,林怜怜紧张得脚趾都蜷了起来——这,自己这是无意中摸到什么通天机缘了么!
一夕成仙!一夕成仙!
她也不用成仙,只要能成个圣,往后何苦还巴巴地倒贴那些个臭男人啊!
她伸手去够,没够着。
这里被禁制封锁,若动用灵气,怕会惊动外面的守门弟子。
林怜怜犹豫片刻,开始搬这架顶天立地的大书架。
“嘎——吱——”
挪出少许,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摩擦声。
林怜怜头皮都吓麻了,急急住手。
幸好已搬开了一道能挤进去的缝隙。
她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把自己塞进了缝隙中,一点一点吃力地向里面蹭去。
指尖伸长——
够、够、够、够……
终于摸着了!
她使出了吃奶的劲,用食指和中指,努力夹住了书边儿。
抽、抽、抽……
抽出来了!
手指都快绷到痉挛,就怕把这秘笈给掉地上了。
好在努力没有白费,她颤抖着手夹夹夹,总算是把它夹到了面前。
迫不及待地将秘笈抓在掌中,放到面前一看,林怜怜懵了。
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夕成仙:负心夫君受死吧!》
“……”
原来是话本。
林怜怜目光复杂地瞟了瞟这黑沉大书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最方正最刻板的濯日子圣人,居然喜欢看这样的本子!”
她又好气又好笑,正要往外蹭,忽然听见门口禁制处传来了脚步声。
‘大师兄来了?!’林怜怜满心证明,并不会。
殷加行的身体上泛起了金红光芒,头顶有白雾蒸腾,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白汽逸出体外。
‘怎么可能……圣人的元血和灵气,他怎么可能撑得住!’
非但撑得住,而且还像是绝佳的滋补美味,令殷加行情不自禁地发出浅淡的喟叹。
他很享受!
意识到这一点,林怜怜更是恨不得在身后的洞壁上挖个洞钻出去。
就凭他这会儿从圣人体内夺取的这些灵气,已足够把她这个元婴修士杀死十几回!
‘快点来个人啊……长生子圣人,大师兄,守门的那个,随便进来一个救救我!’
遗憾的是,洞府门口的禁制毫无被人开启的迹象。
时间不断流逝,殷加行不动如山,像一只伏在动物身上的吸血蚂蝗一般,不紧不慢地吸食宿主。
林怜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只能屏住呼吸,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不弄出任何一丝响动来。
洞府中不知时辰,在她感觉过了一辈子之后,终于,听到了门外开启禁制的声音。
林怜怜激动地抽了一口气。
憋了许久的那股劲儿忽然泄去,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一直攥在手中的那本《一夕成仙:负心夫君受死吧!》‘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声音虽轻,在这寂静的洞窟中却异常分明。
林怜怜寒毛倒竖,如遭雷击。
禁制开启,另一个人走进了黑石洞窟。
殷加行假惺惺的声音响起:“见过大师兄。师弟我奉命从纯虚峰带回了圣人的本命仙器,在这里守了圣人好几日了。”
林怜怜激动万分——大师兄?!是大师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