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洛进得殿中,先与明兰仙姑见礼,又见了玉巧娘子并良素,待见到云沁,竟是定定站住了。
昔年云沁被叔叔云厚带了出去,经年未归,待得叔叔归来,却说弟弟云沁坠落深渊寻不见了,云洛至今能想起当时的自己哭得怎样撕心裂肺,自父亲离去母亲被害,偌大的云家能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便只有弟弟云沁。岂料叔叔将弟弟带了出去,经年之后回来却说弟弟不见了,让她如何能信,又如何能承受?那些日子,云沁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样一夜一夜连绵不休不吃不睡跪在叔叔房门前,只求身为家主的叔叔能再派人去寻一寻弟弟……也便是那时起,云洛便立志要变强,身为姐姐,身为云家长女,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护住自己,才能寻回弟弟。
如今蓦然见到云沁,云洛竟不敢相认,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且姐弟二人自小离散,模样性情早不似当年。
云洛只见面前的少年一身月白色衣衫,面容清秀绝伦,一双眸子清澈若水亦是这般静静望着自己,云洛心中便动了一下,旁的她不知道,但这双清澈若水,且安静得让人心也能宁静的眸子便如小时候弟弟仰头望着自己的眸子一般模样。
良素只在一旁看着,却见二人都立着,半响不动,实在按奈不住,这二人果真是亲姐弟,都是这般稳得住的性子。良素只传音入密与云洛道:“这便是你昔日问我的人,我的牛角金刀便是他赠我的。”说着良素下意识想取了牛角金刀出来助这姐弟二人,却忽地记起云沁所赠的刀被莒生拿去了,一时有些懊恼。
云洛却忽地眼眉一跳,却见到云沁拿出一柄金色长刀。
长刀金色奕奕,在这大殿的阳光之下竟有些刺目,云沁一手握道,刀尖长挑,凝眸而立,一身月白色长衫猎猎作响。
“你……你要做什么?”却是纱见嬷嬷惊道,她蓦地见云沁拿出一柄硕大的金色长刀,就这般立在殿中,却是吓了一跳。
明兰仙姑亦蹙了眉,指尖的灵力亦蓄了起来。
然,云洛此时却分明感觉自己的面上有什么不经意间滑落了下来,她抬手去拭,触手冰凉,却是泪珠……
金色长刀上斜刻着一个“云”字,这字三界之中唯有两个人能刻出来,一个是自己的爹爹云博,另一个便是弟弟云沁,便是此刻立在此处手握长刀的清秀少年!
这刀便是爹爹的本命法宝!
云洛再抑制不住,泪水纷飞,却是呼出一声:“弟弟!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
殿中诸人除开良素并玉巧娘子,听见云洛这一声唤,却是心头大石落地,竟都不自禁看着这対姐弟,多少为二人欣喜。
最欣喜的自然莫过于良素,却是上前对明兰仙姑一礼道:“仙姑,不若我陪云洛回去,想来她们姐弟二人还有长篇要叙。”
明兰仙姑蓄着的灵力已然悄悄卸去,只不动声色点点头,面上亦是淡淡的欣慰之情,自己亦有话要问玉巧娘子,便点头示意,令良素与云洛陪了云沁回去。
一时诸人告辞,只良素抬脚跨出殿门之时,却分明听见明兰仙姑传音入密与自己:良素,此番你带玉巧解毒的功我记下了,只你还需勤谨修炼,多去制衣局,待修为高些,再去寻一回寿无裂。
良素心中忽地一暖,自然知晓这是明兰仙姑提点自己,许自己再去取一回针,玉巧娘子没说错,明兰仙姑终究是希望自己修炼有所成的。良素回头感激地看了明兰仙姑一眼,却见她看也没有看自己,只与玉巧娘子说话,面上依旧是素静无波。
却说良素与云洛并云沁退了出去,自然是自己回自己的住处了,云洛与云沁不知多少话要讲。
这一夜姐弟二人细述分别之后的情形,云洛方才知晓原来弟弟竟是被叔叔打伤卖给了石磨天疗伤,云沁也方才知晓,叔叔竟还以自己做由头,在族中谣传姐姐克父克兄弟,以此为由将云洛送来了仙衣坊。
只云洛却是道:“送我来仙衣坊,反倒是我所求,昔年我在族中便处处展露制作衣衫的本事,全不问修行之事,让族中人都以为我痴迷制衣,不思修炼,若不是如此,叔叔如何会轻易放过我。”
云沁亦记起,自父去母逝,姐姐便不怎么修炼了,日日只带着自己为族中人缝制各种衣衫,族中亦有人苛责过姐姐不思进取,然姐姐从来不顾,只做自己手中的活儿,云家亦有织造一途,但云家的绝学是水刀之技,织造一途终究是冷门,却是从未出过什么人物,原来姐姐彼时便有此用意,在叔叔的虎视眈眈下,若自己姐弟显出什么才能,怕是活不过几日。
云沁却不知,便是那时,云洛便悄悄儿打听着仙衣坊的消息,待知晓有霓裳九针这般厉的功法后,便处处留心取来。后来叔叔竟说自己是克父克兄弟的灾星,云洛也不辩解,只一味显出顺承的模样,终于在一日似不经意透话与叔叔,只说自己因克死父亲弟弟,内心忐忑,生恐有一日再害了叔叔,若是能有一处地方只让自己安心制衣,再不生事,自己宁愿此生不回云家。
叔叔听了这话,亦是不露声色,却在几日后,着人将云洛送来了仙衣坊。
往事唯艰,云洛不想让云沁知晓,她知晓弟弟比自己更艰难,又问起云沁被叔叔打伤之事。
昔年云厚恐云沁逃出,竟将他打成重伤送到石磨天手中。
云沁却是淡淡一笑,对云洛道:“亦是如此,反倒救了我。昔年那石磨天重伤,正待取我的血疗伤,奈何我送到他手上时,却是被打伤昏迷的,石磨天怕我如此死了,他便鸡飞蛋打了,反倒寻了不少上等的丹药灵草为我治伤,只他又恐我跑了,却不敢十分治好我,丹药都掰去了一半才给我吃。”
云洛听了,心中却是一紧,那疗伤的丹药,若是吃了一半,药效起来了,疗伤之人哪里会好过,必是生生死死历劫一般,这魔头又不给云沁吃够药,便这般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想也知道云沁受过何等的痛楚!
云洛望着弟弟,眸中的泪却是抑制不住,语调发颤地问:“这魔头忒也心狠了,沁儿,你这些年受的罪……如今伤情可大好了?”
“自然好了,昔年偶遇栗将军,便有幸能得仲神医亲诊。”云沁却是轻轻为云洛拭去泪水,早不提自己当年的苦楚,反倒逗云洛道:“姐姐小时候可不爱哭,如今大了反倒像孩子一般了。”
云洛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只更是心疼。
云沁又与云洛细说了父亲云博之事,待听得父亲竟然中了魔血之毒,云洛惊呼出声,昔年玉巧娘子中毒,便是云洛在旁悉心照顾,魔血之毒自然不陌生,且毒性发作时候的情形,自己是清楚的,却没料到,那伤了玉巧娘子的人竟是自己父亲,而父亲中的毒比玉巧娘子深得多!
饶是云洛这般素净的性子,此刻双手亦紧紧撰着,指节发白,面色亦是发白,叔叔云厚竟毒辣至此!
云沁自然懂得姐姐的心,自己何尝不是这般想,只忽地又想起良素昔日说的话来,便对云洛又道:“只这事却蹊跷,受魔血之毒所困的人,只听命于制毒之人,叔叔若是想得水刀技艺,下此毒亦没有用,莫非……?”
云洛听得云沁这般说,却是面色一凛,莫非想害父亲的还有旁人?云洛抬眸望向云沁,姐弟连心,只一眼,云洛便知晓云沁的想法与自己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