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墓修得很不错。
道人是为了赚钱, 却不是为了沽名钓誉自砸招牌,光看施工的规模,纪墨就要为这个新坟赞一声,看起来真的很有规格, 很气派。
乡间葬人, 普通的人家通常是挖一个长方形的坑, 根据棺材的大小, 墓葬的规格本来就是不同的,这里面说到墓葬规格, 还要看出身看文化水平看个人的财富积累,同样, 也要看祖上是否有名望, 有一定的传承习俗之类的。
葛氏族人的祖上曾经做过官, 虽然后来族中少有有出息的子弟,但也能勉强算是耕读世家, 若是再不要脸论一论祖宗, 说是官宦世家, 也是可以的,在墓葬上, 就有了些文雅的规定, 比如坟前种植松柏兰菊之类的植物。
富户衣锦还乡,可到底还是商贾, 并未有什么官职爵位之类的,修坟纵然想要大动,却也不能超出一定的规格, 所以除了用的材料看起来更加富贵一些, 修得更大更齐整了一些, 一人多的深坑,连带着几个人都在下面挖掘,像是要再挖出一个地下房舍一般,各个不同的墓室之中还会在最后摆放上相应的东西,据说最后连坟包上都会垒上石土封闭,其他地方,也就是墓碑上下皆有瑞兽,想必最后成果一定更加祥和
“此处吉壤甚好,可保子孙无忧。”
仙风道骨的道人捋着胡须,正在跟那富户说话,富户有点儿矮胖,站在道人旁边儿,愈发不如,笑呵呵也摸着胡须,说“好就好,好就好,不然我还要迁往别的地方。”
听他如此说,就知道对这些墓葬风水是全然不懂的,道人也没糊弄他,指着那土壤就让富户分辨,湿度粗细适中,不说上佳,却也算是难寻,尤其此处背风。
“所谓‘风止水聚’之处,此地的风水是极好的。”
道人盛情夸赞。
葛山轻哼一声,远远地站定,也不凑近,摆明了不想与之说话的样子。
纪墨在一旁竖起耳朵听。
这种风水上的东西,葛山也讲过,但这道人讲来更是文雅,什么“适形而止”,听着就大有深意。
事实上也的确是增长了专业知识点。
这倒不是葛山所讲没有涉及,而是没有这么细,比如说葛山只会说“咱们这里土好,葬在这里,子孙都要跟着享福的。”
可具体是怎样的“好”,如何判断这份“好”,葛山说得就差点儿意思,好像以此为模板,直接往其他的地方套,一样的就是“好”,不一样的就是“坏”,连个上下标准都没有的,让人无从做出纵向攀比。
这道人说话就不同了,正经的知识他也不会多讲,却会给富户“科普”一些简单的判断。
何为墓葬?
“墓”是人死后的居所,存放尸体的场所,而“葬”是把人的尸体放在某一场所的这种行为本身,因摆放尸体这件事需要一定的方式方法,还有墓地规格和人的身份挂钩的要求,这方面的诸多知识就成为了墓葬礼仪。
其中风水也是不可不提及的一项。
古人都认为已经死去的祖宗也是祖宗,是能够庇佑子孙的,那么,凭什么庇佑呢?自然是要将祖宗葬在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吸纳风水的灵气来庇佑子孙。
这方面的玄学知识已经太多,不必累述,约略两句,就能让人领悟到其必要性。
那么,什么是风水呢?
或者说,什么样的风水才适宜祖宗居住呢?
这个问题还可延伸为,为何“风水”叫做“风水”,而不叫做“土木”呢?
古人认为墓葬之内能够保佑后代的祖宗为何能够保佑子孙,就是因为祖宗还有一口“生气”,这个“生气”不是真的活人气儿,而是生发之气,有助生顺命之意。
要留住这口生气的地方该是怎样的呢?便是之前所说,风止水聚之地。
“风止”是说没有风来吹,生气是能够被风吹散的,没有风来吹,那么这生气自然是留住了。
这种还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水聚”了,水流亦能阻断生气的流动,或者说阻拦生气流出,从而使生气聚拢在这个区域之内,成为墓葬之中的祖宗可以用得到的来帮助后代子孙的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观风水的人,会从植被看起,生气多,自然植被旺盛,长得好,换句话说,看植物都长得这么好,埋在地下的祖宗,想来也不会缺少生气。
至于事实上到底怎样,就不是他们会考虑的了。
这里面同样有几点是要注意的,水流是能够阻挡生气流失的,但同样水流也能坏事儿,不能让水流出现在墓地之中,若是泡了棺木,那就真的是殃及祖宗了。
这一条,倒是放在这个世界也管用。
纪墨一边听着道人说,一边跟自己所知的印证,还会引发一些联想,然后再从这些看似普通的“常识”之中找到论证联想的证据。
“臭小子,竖着耳朵做什么,他说的哪有你不知道的!”
葛山留意到纪墨的样子,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拎了一下,纪墨跟着踮起脚来,“爷爷,疼,爷爷……”
“不许听,小心跟他学歪了!”
葛山喝令纪墨不许听那道人讲话。
他平时大嗓门惯了,这会儿一说话,就引得那边儿的两人注意,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工程过半,酬劳十拿九稳,那道人竟是也不如一开始那样高傲不理人了,甚至还笑着对他们招呼了一下,“不妨事,也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东西,能多懂点儿道理,也是好的。”
他那副样子,又是矜持,又是觉得自己善良的感觉。
葛山气得鼻子都要喷火了,可就是没什么办法,到底不会顺势道谢,却也不好在富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小家子气”,只在纪墨头上拍了一下,瞪了他一眼,好像是纪墨惹来这麻烦一样。
纪墨心中无奈,都说不要来了,来了还生气,何必呢?
那富户看不出个眉高眼低,竟是还对葛山有几分安抚一样说“你在这里多年守墓也是辛苦,该学一些的,多知道这些,以后也不至于乱了手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要多感谢道长才是。”
他这话,竟是直接把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上了,其实他的辈分不如葛山高,只不过他有钱,很多人就忽略了这个辈分的事情,并没有在他面前摆长辈的谱。
葛山,当然更摆不起来。
别看他对族长族老之类的能够嬉笑怒骂,全随心意,可若是让他真的对上这样的富户,他的心里也虚。
含糊发出几个气音,葛山好像是答应了,又好像是没答应。
富户早就不看别人的眼色了,见到葛山这样梗着脖子就是不肯接受好意的,还觉得他有些不识抬举,真的以为道长是那么好请来的吗?若不是他请了人来,这些土鳖,哪里有机会见到道长这样的人物。
表面上,富户只是摇头叹息,还对道人说了一句“山野之人,让道长见笑了。”
“无妨,无妨,乡民而已。”
道人不以为意,很是云淡风轻地揭过此事,又跟富户相谈甚欢,没有再搭理葛山的意思了。
葛山气得,只想跟他们动手,纪墨连忙拉住他的手腕,“爷爷,爷爷,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爷爷想吃什么,我给爷爷做!”
他说着就拉葛山走,发现拉人的阻力不大,也就知道葛山也是想要顺坡下驴,好歹不在那里干站着,倒像是傻子似的。
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面对富户这等衣食父母,到底还是不好得罪,虽说族中若是想要换下葛山,只怕还没什么人选,但,若是真的要换,也不是不能矮个儿之中拔高个儿,硬生生赛一个顶替的人来。
尤其是有了富户这样能够用下人的人家,恐怕比起用族里不听自己话辈分还高的族人,对方更愿意用有身契在手的自家下人,那才是指哪儿打哪儿,听从吩咐。
白天不痛快,晚上还要继续在墓地中转两圈儿。
记得那地上挖了坑,周围还放了些料子之类的,葛山走到那附近的时候还让纪墨小心,怕他脚上磕绊,摔到那等坑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爷爷放心,这地方,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纪墨信誓旦旦,从小到大,走了多少年,每天晚上走两圈儿,哪怕每年也会有些新的坟墓出现,但这还是能够记忆的。
这些坟墓的排列规律,有些像是八卦图,当然,这里是要叫做“聚气阵”的,听起来很是高大上,可还是那“藏风纳水”的一套,这样子分布的墓地之中,越是靠近中心的越是规格高的,辈分大的,同样也是最富有的那一批,散在周围的,就是普通的坟墓了。
最次的就在最外围,如此一圈圈往外排开,很有点儿贫富差距,光是看墓碑,也能感觉到差异来。
最外围的,有的连土包都没有,墓碑都是木头片,看起来就寒酸,里面的那些,只怕脚踩瑞兽的石碑尚且不够尊贵,还要加上各种各样的吉祥纹路,最好两侧还要松柏成荫。
怎么看都“富丽堂皇”极了。
纵然有些墓地的子孙后代已经不中用了,但光是看这样的墓地,似乎就能看到对方以前的富贵家底,让人对其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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