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认定的师父定然是当世第一人, 对这一点,纪墨是没有怀疑的,虽然没有办法佐证,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可事实总不会因此发生改变, 或者说, 如果不是此行业第一人, 为何要让纪墨向对方学习呢?
心中先存了这样的认定,哪怕别人觉得葛山不如人, 纪墨也从未这样感觉。
可葛山心中存了气,实在是被落了面子, 纪墨一插嘴, 他直接转头来问纪墨“你也觉得我没有那杂毛道人厉害?”
这问题问得纪墨一笑, 在葛山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时候,纪墨坦然说“爷爷比那道人厉害多了, 爷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这个“最厉害”还要加一个限定于, 是守墓人行业的最厉害, 不过,也没必要了。
听到纪墨这句话, 葛山并没有几分高兴, 气哼哼地说“只知道拿这些话哄人,你又看到我厉害了?”
对自己是不是最厉害的那个, 显然葛山没有足够的信心,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比那个道人厉害,但这种自说自话又算得了什么呢?再一个“世界上最厉害”, 这世界有多大?哪怕葛山一辈子都在这个小地方, 从不曾外出过, 也知道世界的广阔不是自己可以用脚步丈量的,甚至不是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尽的。
这种情况之下,让他发自内心地承认这种“最厉害”,他是没那么厚的脸皮的,可这话到底好听,听起来还是让人微微红了脸。
只不过他本来就在气头上,那没有黑色胎记的半张脸上已经隐隐发红,气得发红,这会儿再羞得发红,红同红,半点儿也不显。
纪墨也就没看出来他的神色变化,见他这样说,只当葛山是气不顺,还在找茬出气,轻手轻脚给他倒了一盏茶水来,让他喝了润喉,认真说“爷爷教我的东西,再无旁人能教我,这样难道不厉害吗?”
“哼,旁人,你还想要哪个旁人来教你?”
葛山的脾气,显然不是那么好领受的,话题顺着就歪了。
纪墨有些无奈,想着歪就歪吧,不气就好,气大伤身,“自然再没有旁人了,爷爷对我的好,旁人不及也。”
“知道就好。老子这辈子都没养过孩子,就养了你一个,还是不要儿子,直接当孙子养了……”
葛山气哼哼说着,说到“当孙子养”,觉得像是骂人的话,自己又笑了。
见他绷不住笑了,纪墨也松了一口气,又给把茶杯满上。
有了这么几番舒缓,也算是发泄了一通,葛山再想到这件事,也能用纪墨的话来安慰自己了,“那有眼无珠的东西,只管信别人,有本事以后都不要我修坟!”
他仍旧愤愤不平,但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鬼,他能驱使厉鬼,或者还能让鬼去吓吓人,吓唬吓唬对方,出口恶气。
也能让那人多个敬畏,知道谁才是厉害的那个。
可,这个世界上仿佛没有鬼那样的存在,否则,只看葛山之前对那个不知道哪里的尸体那般草率就知道了,若有半分对鬼神的敬畏,不至于此。
不,也不是,该怎么说呢?纪墨早就觉察出墓葬礼仪之中的一些矛盾的地方,如果说对鬼神有所敬畏,不敢随意轻贱,那么为什么还敢将活人做祭,不怕对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若说是在做祭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厉鬼报复的事情,提前做了安排布置,让对方不能变成厉鬼,或者是让对方无法报复,那么,这种手段,又是哪里来的呢?
总不能是厉鬼教的吧。
可若是人定的,纵然鬼是人变的,但人能定鬼的规矩,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不都说阴阳相隔吗?
对这些东西了解越多,就越会发现其中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做不做鬼,做什么样的鬼,去阴间哪里安家,什么样的才能安家……凡此之类的大大小小的规矩,都让墓葬礼仪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什么撒纸钱就是买路钱之类的,更是流传已久,若要论是从谁那里传下来的,恐怕没一个人能够说得清。
而守墓这个行当是从哪里来的,按照葛山的说法,有人就有墓,有墓就要有人守,于是亘古以来,守墓人就一直存在。
守墓人所会的知识,也是一代代口述流传下来的,葛山能够把墓葬礼仪说得长篇大论,可你若让他写字,他是写不出多少文字的,不是完全不认识字,墓碑上那些文字他还是能够认得的。
尤其是墓碑上姓名之外的那些格式文字,他都认得,还会写好几个样子的,可若要他就此写出自己所讲的那些东西,文字上就大大不足了。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古代大部分人的受教育水平都很低,文盲是普遍现象,能够认得墓碑上的文字,知道那些文字的意义,就是葛山这个守墓人足够用心,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结果了。
的确,是耳濡目染。
葛山以前约略说过一些,纪墨大概知道他的身世,族中的人,奈何生下来就有半张脸是黑色胎记,可想而知有多可怕,当时就把稳婆吓了一跳,说是再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若不是个男孩儿,而是女孩儿,都等不到长大,就会直接在尿桶之中溺毙了。
即便如此,这样的男孩儿,他们家也是不想养的,还是那时候的守墓人,葛山的师父,听说了这事儿,过来把孩子要走了,说是天生的阴阳脸,正好接他的班。
所以葛山自小就是在这个院子之中长大的,比纪墨运气好的一点就是,他是被主动要来的,于是被人当儿子养,虽然生他的父母都不喜他,但在他师父眼中,他还是个可造之材,后来悉心教导,让他懂得了很多有关守墓人的专业知识。
葛山没有细说,可看他的样子,想也知道,这样的葛山小时候是多么受人排斥,恐怕没有什么小伙伴愿意跟他一起玩耍,于是他自小活动的地方,除了这个院子,就是山上的墓地了。
用葛山的话来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完墓地”,不管这几年出现了几座新坟,他都能够把所有坟墓如数家珍,一一说明白这些坟墓之后所代表的谱系关系,谁家谁家的亲戚,谁家谁家的祖宗,说到最后,还会说到这家现在有几口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远的那些不清楚的就罢了,就附近村子里的,再没一个能够逃过他的眼的。
这样的葛山,那吊梢眼真的是看人一眼,都好像在算着对方有多久能够到坟墓之中躺着一样,可想而知,不受人待见的原因也是有的。
葛山有的时候也会跟纪墨说起来,说村子里哪家哪家的老人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哪家的孩子看着就不好,哭声都不大,说不定养不活,又说哪家的女人可能守不住,指不定就要死了。
配合着他那张凶相毕露的脸,再有说话时候不怎么好的语气,纪墨有的时候觉得他都像是那种□□大哥,成天就琢磨着怎么弄死一个两个的,好彰显自己的能耐。
自然,纪墨知道葛山不是那样的人,对方这样做法,只能说是对守墓人这个职业太过有责任心了,早早就惦记着该给自己做一个工作计划,安排一下吃席的时间,免得事情临头,手忙脚乱。
可,当这个工作计划意味着必然有人死去的时候,人命当前,就显得有些过分冷酷了。
也就是这些话没人知道,否则别人不喜葛山的理由,还要再多一个。
纪墨他们这处小院子地方很好,村里若要往墓地里走,肯定都要经过这边儿,那道人去山上看过几次,后来再来人从院子里拉材料出去,消息就不胫而走,终于要开始修坟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修成什么样子!”
葛山那天下来之后就没再上去,却也就忍了两天,有人来院子里拉材料的时候,他还是坐不住了,准备去山上看看,很有点儿怕别人弄坏东西的样子。
纪墨知道他不甘心,也没劝,陪着去了,想着万一葛山真的控制不住脾气,他这里是劝好,还是跟着一起发作好?
想来想去,到底没有一起发作的底气,别的不说,恐怕葛山也没有这底气,那么就只能劝了。
上山的时候,纪墨还跟葛山打预防针“到时候无论他们说什么,咱们都不理会,不要出声看热闹就好。”
没个鬼来现身说法,谁知道谁的道理才是对的,玄学就是这点儿不如科学好,没有点儿丁是丁卯是卯的清楚明白,很多东西,玄之又玄,很难说清楚,再说墓葬礼仪上,一个地方一个特色,估计也跟乡俗一样,不可能所有地方都统一了,那么,也不能说道人绝对就是错的了,连个验证对错的法子都没有,可见麻烦。
“呵,我肯定什么都不说!”
葛山自觉自己不是烂好人,人家都不听自己的,看到他们出错他才开心,说什么说,鬼才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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