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爷爷把纪墨叫到屋子里, 教他认了些字,让他读了那本小册子上的一篇文字,就开始询问他在镇上所见了。
“为什么这里要选在这里?”
“为什么要是这种格局?不能是这样, 或者那样?”
“为何是南北走向, 而非东西?”
“你看明白这里为什么是中心了吗?”
孙爷爷的问题一上来就是深浅不一,纪墨不是听不懂, 但,考虑一下, 对方还没教自己辨认东西南北,这会儿就直接问格局, 不觉得跨度有些大吗?
不得不犯蠢的纪墨只得先问一些蠢问题, 连回答之中都透着些懵懂,“也许是这样更方便?正好对着我们村子啊!”
孙爷爷摇头, 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去摸手边儿的木板,纪墨一惊, 差点儿忘了, 答不好可能有体罚的!
“我觉得这样的布局更为合理,比如说… …”
他尽量用浅显易懂的小孩子式的语言来解说自己的理解, 同时言辞中无意中带上了便宜爹的称呼,表示这是爹说的, 我就是这样信的。
孙爷爷听清楚纪墨提到了“爹”这个称呼,也没在意,嘟哝道:“他倒是还记得。”
呵呵, 你们父子俩这玩得是什么?
纪墨感觉孙爷爷可能一早就知道孙六叔是什么性子, 本来就是借他的手把自己送到便宜爹面前,让便宜爹出力的,时隔多年, 父子两个通过这种手段交锋,还真是有意思啊!
“别跟那不孝子学,他那点儿东西,当年但凡多用点儿心,也不会弄出那样一堵砖墙来,堵心!”
一说到自己儿子,孙爷爷的话题直接偏转,说起了之前那起工程的事情,言语中都是嫌弃,“那都什么墙,不用塞铜钱,手指头都能塞过去!竟然还成了!”
古代建筑砖墙的时候有一个算不得标准的标准,作为开发商的官府方,最后给工钱的时候,是会把工钱都换成铜钱,一筐一筐的铜钱拿到砖墙边儿,找人往砖缝里头塞,能塞多少塞多少,剩下塞不下的那些,才是工人的工钱。
有这一条在,就算工人不为那砖墙的百年考虑,也不会舍得让自己辛苦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钱就这么白白添了砖缝,在干活的时候多少也会用点儿心,不至于错漏百出。
可这一条,也只是在大工程的时候管用,比如说天子脚下的城墙,或者哪里的堤坝,小的工程,如一个镇子的围墙,就没必要那么严苛了,关键是,纪墨认为这里面肯定有人侵吞公款,上头人都知道这些钱里不少被自己拿了,对质量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严了,算是上下都松快。
好歹当过官了,也知道这里头的一些猫腻,在古代,清官真的不算是什么夸人的词儿。
如这种工程的情况,一个清官若是自己不拿钱,又没手段限制旁人不要拿钱,最后还严苛要求工程完工的质量必须如期,结果可能就是逼死工人,真正贪污的小吏反而轻松过关。
再不然,就是小吏也跟着被逼死,弄得一个地方怨声载道,最后的官声,绝对算不上好,叫一声“清官”,都像是在骂人。
所以有些地方为什么欢迎贪官,也就在此了。
不怕贪官刮地皮,他们多少还知道留个手,不至于真的民怨沸腾,刮够了也就消停了,可清官过来弥补就糟糕了,这个苛刻,那个强求,买单的绝对不会是富贵人家,还是那些老百姓。
老百姓不懂法啊,不知道怎么钻漏洞,这就是难处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清官都如此,可清官难当是真的。
纪墨曾经想过往清官的方向努力,结果却是,该接的钱他都接了,撑死就是没对不该下手的钱下手。
好吧,他当年管的那个小县城,也没什么不该下手的钱,太贫瘠了。
“可能是没钱吧。”
孙爷爷可以骂儿子,纪墨是不能骂的,这是理法上的要求,否则就是不孝,连孙爷爷都不会因此喜欢他。
他随口描补的这一句却让孙爷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口气,想要说什么也没有说,现在这个朝代就是这样的,他若是直接地图炮,万一被人说是怀念前朝,多少也是个麻烦。
有话不能说,憋在心里,不痛快。
孙爷爷撂下册子让纪墨自己看,他自己拎着酒葫芦又去外头了,过不多久就听到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喊着“老疯子又发疯了!”
他们现在倒是不喊纪墨去看了,不久前各家的家长都发过话,叫他们不要扰了纪墨学习。
说一千道一万,营造师才是孙家的根本,有人能学,他们绝对没有拖后腿的。
纪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有些窝心,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不是孙家血脉,不过,养子也是子,该传承的他肯定会传下去,优先家族中人。
这个优先也是古代的潜规则,没有连身边人都不提携的道理,所以,在某些时候,古代那些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很有集体观念,该一致对外的时候绝不含糊。
册子上的文字并不复杂,可见最初写的人也没想着拽文,只是某些东西,固有词汇之类的,对纪墨来说,是需要重新理解一下的。
纪墨大致翻看了一遍,除去那寥寥几幅图之外,剩下的都是文字上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所记载的东西颇为繁杂刻板。
比如说建城,直接就说选择“邻水靠山”之地,图水利之便,但谁都知道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有山有水,有的地方只有一样,那就要取一样,或者两个地点,山水多寡并不相同,取哪个不取哪个,可不是书本上这些文字能够一一举例的。
还要营造师自己斟酌,是希望靠山,还是靠水。
更有平原上建城,所谓的“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合适不合适之类的问题。
城墙的规格也有,大中小罗列了一下,小的城墙几个门,大的城墙几个门,要怎样的方位,城中多少条大道,住宅区,商业区,该怎样划分,城市中心,官府所在,又该具体在什么地方。
书中所记都极为刻板,算是一种基础模板的样子,在此基础上,可看营造师的本事做出一二更改来。
纪墨翻完一遍,很是确定孙爷爷所说的玄天观那类奇观绝对不在这本书的范例之上,显然,有些成功,不可复制,仅此一例,不能推而广之。
倒是这册子上的,都是基础款,反而能够放之四海皆准,顶多就是有些地方看着不那么方便灵活,却也都是能用的。
书上把尺寸说得明白,若是有人照本宣科,也不至于太过不像样,算是很不错的了。
纪墨看着看着,感慨前人智慧,他日后写书,未必能够超越此本。
这样的话,再作类似的书,是否算是自己的考试作品呢?
没有抄袭之意,但同样的内容,同样的话,这里用来那里用,是否会被系统判定为重复之作,不算数呢?
想远了一点儿,回过神来,就是吃饭时间了。
中午管他们吃饭的是孙二叔,纪墨其实挺喜欢他家的气氛,唠唠叨叨的二婶总能念叨一些听起来很温馨的日常。
“你也别全信那书上说的。”
孙二叔听到纪墨在记忆书上所说的尺寸之类,来了这样的一句话,纪墨纳闷,疑惑看他。
心中还在想,孙爷爷的话都不听,难道听旁人的吗?
“那书中所言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如今的尺寸早就变了。”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哪怕科技上的提升不是那么多,但很多东西,一个朝代是一个朝代的建筑,若是每一个朝代的建筑都毫无差别,那让后世那些考古学家何去何从呢?
纪墨听得恍然,是了,城墙多高,城墙多宽,都是上头定的,固然定这个尺寸有点儿没事儿找事儿的意思,但新的朝代就是新的气象,着装发型妆容都会换,凭什么建筑还是原样?
城墙这种轻易改不得的,可能也会因为某些原因加厚或者加高,专门定一点儿吉利的尺寸,更加庇佑本朝,也是古代迷信的专有做派了。
在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地方,什么几尺几寸几分的,听起来挺耸人,其实也没什么大用。
呃,也许还是有用的?
“二叔说的,爷爷以后也会教我的。”
纪墨很自信。
“你爷爷都多少年不做工了,他怕是都不知道现在的尺寸是什么了。”
孙二婶这样笑着,倒没什么恶意,就是调侃一下。
纪墨没吭声,他是不可能赞同这样的话的,爱一行就是一行,哪怕不去做工,又怎么可能不去了解呢?
孙爷爷看似每天都窝在小山村中,好似不问世事一样,可孙六叔去哪里回来,都会被他叫过来问几句话,什么老城墙新建筑的,这些东西,孙六叔也算是半个行内人了,简单说个尺寸,还是能够对答如流的。
纪墨见过那样的场面,所以知道孙爷爷对外面的变化还是有了解的,至于这了解的多寡,其实也没什么关键,建筑物最要紧的还是要立得住,能够饱经沧桑,外形什么的,都是要在立得住的基础上再去追求的。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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