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大局已定,不必多做杀戮。”
模糊中,仿佛看到了马师兄的身影, 纪墨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之中, 这是一处还算热闹的小镇, 临街的窗子外能够听到来往的喧闹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把人“吵”醒了。
“醒了?”
热腾腾的汤药伴随着一句问话, 纪长老的身影格外地可亲。
“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呐。”
纪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 双臂至今还在酸痛,身体内那种空虚感,分明是把所有内力都耗光了才有的。
而昏迷中,不能自主恢复呼吸法,现在醒来,仍旧是无法动弹的感觉, 好像整个人全身瘫痪了一样。
这可真是不好受。
呲着牙被纪长老扶起, 靠坐在床头, 纪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 …现在安全吗?”
追究过往似乎意义不大,现在要紧的则是安全问题。
纪墨还不知道这个小镇是哪里,他们逃出来的还有多少人, 最后的事情结果到底怎样… …
“不用着急,暂时不会有事了。”
纪长老把药喂给他,动作一如既往地不细致, 为了不漏嘴巴, 纪墨就只好忍着烫嘴使劲儿喝, 药味儿冲鼻,眼泪都被熏下来了,倒是分散了心思。
等到这一碗汤药喝完,纪墨才从纪长老的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玄武宗对外宣称是长老叛宗,纪长老这个护道人就成了叛宗的长老,而他因为并不负责具体事务,在外并不出名的缘故,很多弟子都不太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长老在,听到他叛宗,觉得意外,却也没觉得不可信。
现在的玄武宗还是玄武宗,却又有不同,所有的弟子留下的都是马长老和李长老那一派,其他的弟子,要么被追杀逃亡四散零落,要么依附于他们,妥协了,再有一小撮,就是跟着纪长老逃出来的这些了。
“什么意思?怎么断定是魔教?”
纪墨还记得纪长老那突然的一声大喝,这会儿问起来,满心的不解,难道是当时在堂外厮杀的弟子喊出了魔教口号?
作为不算人人喊打但也属于非法组织的魔教,还没肆意张扬到喊出什么“一统江湖”“千秋万载”的口号吧。
所以,怎么判断的?
“诈他一下,结果对了。”
纪长老的回答很是平淡,看到纪墨不敢置信的眼神儿,关键时刻这样诈唬,真的好吗?
“本是鸠占鹊巢的老把戏,没想到宗主也参与就是了。”
纪长老说着一叹,纪墨能够看出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纪长老似乎老了很多,而他的话,更让人心惊。
“宗主?”
纪墨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件事,状似震惊。
纪长老又是一叹,之前说过了玄武宗是名门正派,但这个名门正派在江湖诸多门派之中并不占据什么首脑地位,而他们这一任的宗主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一直致力于让宗派壮大,这些年都没回宗门的宗主有心下一盘棋,却苦于没有趁手的棋子。
引魔教弟子入宗门,算是他的一个尝试,而这件事,除了马长老和李长老,其他的三位长老,包括纪长老都是不同意的。
“这件事,是早就否了的,当时我觉得那些魔教弟子其心不纯,谁知道将来是不是鸠占鹊巢的故事… …当时已经搁下了,哪里想到他竟是没有死心。”
纪长老脸上带着一丝苦笑,议事堂中否定过的事情,按照惯例没有什么意外都不会再提起,宗主也果然没有提起,却没想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再次重申。
如今玄武宗内的格局,已经变了,宗主之下,两位长老,马长老和李长老都成了副宗主,一个负责内务,一个负责外务,少了两个人分薄权力,这份权力就足够耀眼了。
那些被引入的魔教弟子也都是自带功法的,虽然他们的功法未必比玄武宗的更好,可功法上的触类旁通,也未尝不是一条发展之路。
武功哪里有尽头,而走到一定程度,仿佛陷入瓶颈之时,想要从其他方面寻求突破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对那些流离失所的魔教弟子来说,有个地方安定下来,顺便洗白身份,成为能够光明正大的正派弟子,也是不错的。
可以说,这件事,三方都得到了满足,有了这些魔教弟子在手,宗主若有什么不好出面的事情,也可让他们动手,他们的功法本身就偏于特色,很容易给人固定刻板的魔教印象,只要平时隐藏得好,也无人会怀疑正道之中混有魔教中人。
这也算是灯下黑了。
以上,就是纪墨结合纪长老的讲述推断出来的,不敢说全中,至少也有七八分准,否则,无从说明宗主为什么要引入外来物种。
这分明是要搅乱一池春水,方便他浑水摸鱼。
再想下去,玄武宗的事情一出,看看江湖上的反应,也能知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还可以从这些“关心”之中获得进一步的利益或者怎样,那就不是纪墨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嘴巴有些干,也许是因为药太苦了,纪墨轻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他之前还以为是宗主也出了事儿,各地的堂口也出了事儿,总觉得不可能,也在仓促间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但现在看来,大家都没事儿,宗主好好的,各地的堂口也还维持着风平浪静,反而是他们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徒。
任何正道,对叛宗的人都是零容忍,忘恩负义,又毫无信用可言,名声毁了,未来几乎也毁了。
除非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可,他们没有错,凭什么他们畏畏缩缩,不敢露头?
心中有一股气难以平复,顿时身体就做出了反应,纪墨咳嗽起来,咳嗽得浑身都跟着颤抖。
“好了,别想那么多,暂时没什么事儿。”
纪长老的脸上倒是平静,或许他早就痛心过了,对玄武宗的感情,他显然要比纪墨深多了,而被玄武宗的宗主背叛,这件事本身就是锥心利刃,那捅出来的一刀,恐怕至今仍在流血。
只这些,没什么深究的必要了。
江湖上多少事儿,都是说不清道理的。
纪墨的病症属于内力透支,像是把所有的经脉都压榨到几乎断裂,那干涸的裂纹,在再次用内力滋润的时候就能感觉出来了,慢慢积蓄内力,在已经形成的“鱼塘”内灌上“水”,情形就开始转好。
等到纪墨的外伤差不多好了,他才见到其他也在养伤的师弟们,这些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师弟们心中都憋着一股火,比起纪长老这等还能根据现状推导前因的人,他们才是真正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
本来以为是魔教入侵,宗门被灭,结果,好么,魔教是自家引入来的,说是优胜劣汰,哪怕过于残酷,也是个道理,可偏偏不是,只是为了清洗那些不肯同意宗主想法的人。
但对这些弟子而言,他们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是,他们不是马长老的弟子,同样,也不是李长老的弟子,可,他们同样也不是另外两位长老的弟子啊!
连事情都不告知,选择都不给,就突然开了杀戮模式,直接把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当杂草割,不说人权,就说这种态度,也足够伤人了。
这还不算,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才稍稍有点儿明白状况,就听到外面的消息,好么,感情他们这些被追杀的才是罪人了?
叛宗,这是非要一竿子打死不可了。
既然他们都要下死手,自己这方难道还要让步吗?
是非曲直,是定要争一争的,就算是死,也不能顶着污名死。
可,他们凭什么争?
武功,打不过。
道理,没有足够的身份名声,谁听你说的道理。
更何况,哪里有证据来证明纪长老的推论?
什么都没有——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我不甘心,我的朋友都死了,我还背着污名,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不能为朋友报仇,我不甘心!”
一个弟子捶着自己的胸口说着,双目之中都要喷火,这都好几天过去了,但每每想到这事儿,就是一股义愤难平。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那样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凭什么!
江湖的真面目仿佛此刻才被揭露,纪墨沉吟着询问纪长老:“不能报告朝廷吗?”
他是习惯了官方力量说话的,或者说,在纪墨心中,官方才是正道,这些所谓的正道宗门,也可能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不可全信。
“可以,但没用。”
纪长老看了纪墨一眼,稍稍解释了一下朝廷对这方面的态度会是怎样的,只看如今江湖上的发展,就知道朝廷对宗派的打压力度不大,宗派就像是朝廷在不便于伸手的地方分出去的一种分管权限的聚合体,一定程度上代表朝廷的视线所及,帮助朝廷做一些不好出手的事情,同样也监管一下江湖上的其他非法事,免得消耗朝廷力量。
只要玄武宗还是玄武宗,表面上遵纪守法,服从朝廷管辖,那么,它在江湖上打生打死,只要不打出大乱子影响朝廷,朝廷是无所谓的。
所以指望朝廷入局,帮忙打架,实在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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