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是每一个新君上位之后第一时间就会修建的, 若是新君上位之前,他跟君父的关系非常好, 那么, 可能在他成人后就会有在建的陵墓了, 古人为了规避死亡, 有的时候也有些比较奇葩的做法,害怕婴儿夭折,就会不给他起名, 更改排行, 或者是那种起个贱名好养活的做法,更有甚者,早早修建好一个空冢当做是孩子的陵墓, 欺骗鬼神不要再来索要孩子的性命。
对拥有财富和权势的人, 比起贱名之类的,显然是后者更能凸显他们的威能, 阳间人命令阴间鬼什么的,听起来就不明觉厉。
而当新君成为一国之君后,他之前在建的陵墓会面临两个结果, 一个是废弃不用,或者给其他他亲近的儿女用,另一个就是直接在此基础上改建,改建成符合一个君主规格的陵墓。
这个陵墓就是后一种方式——改建。
已经有了一定的宫室结构的陵墓还是成王之前的样子, 工匠们需要在一些地方扩大, 在一些地方添加设施, 这之中的难度未必比重新修建更小。重建是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上画图,全盘布局都可随意,而改建就要尽可能地利用现有的布局,不至于把前期的工夫全部白费。
古代的大型工程本来就多靠人力,这等修建陵墓的大事,又不会不被新君关注,哪怕没有明确的工期,必须要在什么时间完工,但新君派来视察的人总会让大家明白,敢磨洋工就去死的道理。
哪怕所有工匠都有一种必将在此殉葬的觉悟,但做事的时候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认真,若是被查出来了,说不定检举出他的那个人就不用死了,而他自己,怎样都是难逃一死,谁都不想给别人这样的机会。
这一层心理,也是纪墨后来才明白的。
很多时候,看着古代陵墓之中的种种被坑杀活埋的工匠尸骨,都会想,他们是修建陵墓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这本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真正修建的是他们,又不是那些监管的军士,他们遮掩好了,谁又知道呢?
可,难的就是这件事要承担的风险,有些人胆小怕事,有些人想着出卖他人求存,一次两次尚可,三次四次,谁又会舍下自己的性命让别人活命,还不个个都睁大眼睛,只希望找到别人的错误,然后换得自己活命。
于是,留一条生路就成了很难的事情,难到让他们最终都难逃一死。
纪墨开始是有点儿小心思的,偷偷留一条路,真的是很简单的做法,但他还不是太着急,于是,就有机关师率先选择了做这个出头的聪明人,被杀了。
杀他的军士都没多说一句道理,眼神之中的蔑视却已经看透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告诉他们,那样是行不通的。
陵墓在山中,更有地下河流经过,各种防潮防腐的处理都在层层铺设着,地洞之中深邃幽暗,火烛的光都飘飘忽忽,有些地方,会直通晦气,不能深入,里面连烛火都无法燃烧。
那是没有氧气的缘故,纪墨知道这个道理,却不知道那样的地下空洞是怎样形成的,总之,结合山势地利,还要按照大师的指点来安排地宫的各个方位上具体是怎样的东西。
从宫室的范围模样,再到其中的摆设,大师都有说法,有些地方,还会打洞立柱,怕木头撑不住,还会选用雕刻了花纹的铜柱,粗大的空心铜柱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技术制造出来的,纪墨看着都觉得目眩神迷。
很多现代工业之中觉得普遍而不稀奇的东西,放在这个各项技术都匮乏的古代来说,就显得有如神迹了。
而空心铜柱的效果大概也不仅仅是支架,更是一种传音的手段,铺设的小的空心铜管来回连通,在这个范围之内,若有什么声音,似会通过这些铜管而传递,在洞中形成回音壁一般,让人摸不清声音具体的来向。
这真的是让人惊叹的奇思妙想。
纪墨总领机关事务,真的把这件事放在身上,去安排那些机关师做事的时候,听话的他就虚心请教一些,说话也会多有客气,不听话的,也不必多说,总有那些军士抢着当恶人,更不要说已经从众的那些人会从另一个角度来劝解那些人听话。
安安稳稳不生事的局面,也能让那些军士放下对他们的戒备,说不得还有机会做出一些逃生布置。
这一层意思,也是纪墨隐隐透露出去的,在不客气的鄙视之中说出去的,他觉得自己的表现有点儿傻,好像某些迫不及待炫耀的人得意地说“我才不告诉你某某题的答案是什么呐”。
过了一段时间,等大家都熟悉了这种正话反说的方式,也算是沟通有道了。
而纪墨也愉快地补全了一点专业知识点,这些机关师友善起来,还是很有料的,有些人就擅长长机关,这个“长”不是说机关的造型长或者怎样,而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把很多小机关贯穿起来,一击必杀。
最开始脚下咯噔一下,你以为是踩了什么机关,然而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却不知道在这个路上,很多机关都已经随着这一咯噔而调整了,再后面,可能还会有陆续的让你放松警惕的咯噔声,每一声都是在做一次准备,等到最后那一咯噔,最强力的机关就会出现,而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像很多电影电视中都会有的景象,在进入某个危险的地方的时候,刚进去,身后的门就关了,然后大家就提起了心。
这种机关,却是缓缓关门,看似好像还开着的门,一直留着的生路,却在潜移默化之中都成了死路,这就很有意思了,用来做密室机关最好不过。
这种宏观角度对空间的利用和思考,是很难得的思路,把这种思路放在微缩模型之中就很明显了,为什么树上的鸟能够牵动河里的游鱼,身处室内的美人能够被湖中的游船控制。
放在模型之中一目了然的东西,身处其中,比如说某一个房间之中,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而这等高人,用去做战争机关,不说明珠暗投,只要想想那机关车才多大,就知道终究是狭隘了,没有把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反倒是这种陵墓机关,很快让对方脱颖而出,若不是纪墨早早要下了领头人的位置,恐怕对方才是最适合这种大型室内联动机关布置的人。
一次,纪墨在跟对方的谈话之中说道:“死后亦当如生前,只用夜明珠照亮终究太过昏暗,不堪明堂,我以为,应直通山腹,取天光而直照,他日升天,也当从此而起。”
这就是借用了埃及金字塔的思路了,从塔内飞升什么的,把高山看做一个天然的金字塔,高山下的陵墓可不就是应该直通山顶才是正确的思路吗?他们要给新君铺就的就是这样的通天路。
对方倒吸一口冷气,他显然听明白这图谋之下的另一层意思,山腹之中还算宽敞,但越是往上走,空间越是狭小难以挖掘,若要接引天光,那是必然要有一条直通外界能够被阳光照射到的通风口的,不说这条通路有多崎岖难行,只要这个提议被批准,一条光明正大直通外界的通路就有了。
之后再怎样逃生,是否有那个在陵墓之中逃生的机会,还是会被集中起来杀死再埋,那就是一个看运气的事情了。
后来的这些机关师没有被杀鸡儆猴几次,还不是很绝望,他们比起普通工匠显然又多了些知识,不至于彻底听从命运摆布,一时间,心思都活络起来。
“你说的很对,很有道理,就是不知道上头能不能同意。”
易守难攻的一条通路,若是能够掌握在他们手中,凭着他们布置下的机关,反杀军士也不是不可能的。
对方已然想到更进一步的地方去了,纪墨却全没这样的心,开什么玩笑,一直都是后方观战的机关师,撑死有些纸上谈兵的本事,那边儿浴血厮杀过的军士眼珠子一瞪,他们的腿都要跟着软的,反杀,怕不是做梦。
只要能够逃生就好,其他的也不要求许多了。
纪墨为了确保提议能够一次通过,还找将军要了纸笔,精心绘制了草图,在这方面,他并不能掌握全部的比例,所以绘制的只是概念图,漂亮是漂亮,透着好的想法,但真正做起来,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就两说了。
“这样把山腹挖空,整座山都可以做成机关,凡是有妄图进入山内者都可以被机关杀死,于外,还可以宣布这是神山,不能容人攀爬游猎,并建祠立庙,塑(新君)金身供人参拜,有说信者众而肉身成圣,他日(新君)飞升,当可一并福泽从者… …”
多少小说不是白看的,在逻辑自洽这上面,纪墨显然能够说出几种听起来似乎满靠谱的成仙方法,听得那只知道浴血沙场的将军一愣一愣的,似乎,好像,大概,是那么回事儿啊!
挖空山腹可不是小动作,工期必然要随之拖延,这等大事,将军做不得主,只能把纪墨的概念图和他的意思传递上去,而这等蛊惑性言论,怎能不被允许呢?
得到许可批复的纪墨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算活路来不及,拖延工期总还是能够的,希望这位新君活得够长,等他七老八十了,他们这些人估计也都死掉一代了,也无所谓逃不逃了。
讲真的,这里伙食还不错,把修建陵墓当做一个大型工程看待,去掉心理负担,能够让人一展所长,管他是要做机关城还是机关山啊,总也是集机关之大成的伟业,不知道这种自己也参与的团体作品是否能够当做考试作品啊!
纪墨已经有些遐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