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年战乱, 零星战火于九州大地生灵涂炭, 一代人故去,终于有一杆大旗于中原之地立下,四方来投, 山川重定, 人与人之间,重新划定了分级,连机关师, 都被统一起来, 成了新国治下之民,享有尊荣。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 就是对郑国的攻打,这个偏远些的小国,从未履足中原的小国, 在中原平定之后,也成了那庞然巨兽的目标,非要被鲸吞不可。
天下分久必合的大势, 让纪墨看不到任何郑国能赢的希望,各方面的力量对比,以他所知, 都不可能。
“师父, 这… …”
张楚看着纪墨正在制作的那一辆机关车, 改良了巢车的设置, 重新制作之后的战车被称为望楼车。
车底有轮, 竖杆上有脚踏,旁边儿的粗绳索斜拉固定,望楼下装有转轴,可四面旋转观察,高有八丈,人在其上,执白旗瞭望敌人动向,以旗为语,卷则无敌,开有敌;平伸则近,竖已至;举则敌退,无再卷。
这就是一个活动的瞭望塔,去除所有不必要的功能,连□□都不需要,上面不会攻击敌人,自然也不会被敌人当做攻击的目标,打扫战场的时候,一个望楼车上的军士也不过就是普通俘虏。
这种望楼车好吗?自然是极好的,只要观察敌情,不用直接跟敌人死斗,基本上算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人,却也是全场最不会受池鱼之殃的人,纵是流箭飞舞,也难以飞到望楼之上,安全性还是能够保障的。
但,一个战场之上,又哪里需要那么多望楼车,这已经是第八辆了吧。
若是没记错,师父对这些机关战车的理念一直都是精而不多,怎么… …
“有些事情,站在地面上,是看不清楚的,若非好木难寻,我还要做更高的望楼车,让主将也上去看看,看看那样的战场是否应该继续投入,炽热如火,抱薪可救乎?”
风闻的那些消息已经足够人判断,纪墨相信主将不傻,比起远居庙堂的君王,真正跟士兵长久在一处的主将才是真正了解战场的人,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若是能够让主将直接投敌,他们这些人,说不得也能得一个好结果。
其实在知道那边儿已经收拢所有的机关师的时候,纪墨就想着离开郑军之中的,顺着大势而走,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
但郑军主将也不是傻子,他所想到的,对方也想到了,更明白那个国家提高机关师的待遇是为了什么,引人来投呗。
他一方面提升了纪墨的待遇,一方面又多派了人手,只说供他差遣,其实不过是严加看管的软禁罢了。
知道这些,纪墨看看自己的胳膊腿儿,不得不承认,他是拗不过人家的,干脆也不挣扎了,该怎样就怎样吧,想来那边儿国家还有善待机关师的名头,就不会对自己这样的人怎么严苛。
专业知识点数还差两点,在战争之前脱离是不可能了,便是可能,纪墨只怕也要压一压,要看到张楚平安才能安心离开。
“这也、太明显了。”张楚哭笑不得,这不就是明摆着跟大家说“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打不打得过”,退堂鼓都打成这样了,当人家都看不出来吗?
纪墨对上他那有些不知如何说的无奈表情,淡定自若地说:“没关系,你看看军中,何人不是如此?”
自从消息传来,他们这里的气氛就有些骚动,好多人,在此之前是没什么国别之分的,如同户籍制度的不完善一样,他们走到哪个国家就算哪个国家的人,真正的归属感还不如对自己家中那一亩三分地的留恋。
那头也知道郑国不好打,跟郑国来来回回总有交战的魏国士兵如今也都是新国的士兵了,他们的那点儿经验,早就广为流传,所以,开战之前,这边儿的紧张气氛也多来源于一些蛊惑人心的流言。
主将并不是没有制止,但人皆有思乡之情,如张楚他们那次的魏军俘虏,不少人在苦力之后也被编入郑**中,不说这些俘虏转化而来的军士对郑国毫无归属感,就说他们的亲人还在魏国境内,就不可能真心为郑国效命。
既然那边儿传出来只要投靠过去就免罪,他们肯定是要心动的。
越是心动,面上越是假装没有,说起来一个比一个大声辩白,分明就是心虚之后的过激反应,平时里都安安分分的人,突然就像是屁股上长了尾巴似的坐不住,来回串联,那些躁动,就好像是薄冰之下的河水,酝酿着一场激流。
若说那些魏军改郑军的,如此作为情有可原,那些原来就是郑军的也这般,就是因为明显的强弱对比了。
一个身量瘦小的人,让他和满身肌肉的汉子去肉搏,恐怕看一眼就两腿瑟瑟了,之后抱头挨打才是常规操作,真正反抗估计也就如隔靴搔痒,做个形式样子罢了。
往常的战乱之中,打不过就退走的时候多了,就如魏军能改做郑军一样,郑军之中未尝也没有早早改做魏军,甚至其他国家的军士,如今也都归了中原之地,成了新**士,那些人也会有消息传来,在上层还拿不准到底是怎样态度的时候,下层已经感知到了那微小的流向变化,做出了反应。
纪墨在备战的时候,做了九辆望楼车,最高的那个足有十丈,铺了锦,还配了一架同样高度的长梯,宛若从哪里裁截下来的一段楼梯似的,下方自带轮子,推到望楼车旁,刚好能够与望楼接壤,如同一个空中平台,主将可从容踩着梯子上去,不会露出攀爬的不雅之态。
登高望远,看到敌方那严整有序的队列,还有那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万的人头之后,如纪墨所料地,未发一箭而白旗招展。
这场战争,最大的资费就是在战前的准备工作上,两方各自备战,机关师也是各显神通,郑军这边儿的机关偶有新意,那边儿也不是一成不变,对比起来,竟也有日新月异之感。
“没想到竟是这般。”
一场列阵之后,张楚跟着纪墨并入新国的机关师行列,还有些感慨,一时又觉得如此方算是安稳了,他还念着那小村子,跟李大牛说好了,请了假一同回去看看。
纪墨却已经转投到机关师的行列之中,与那些机关师互通有无,能屈服于新国的机关师在面对同行的时候各个都有一股傲气,纪墨为了服人,重又做了一套微缩模型来,是在此前基础上的进化版,好多地方都能活动,房屋内外许多水车,有小机关带动,水车旋转,便自有扇叶扇风,让殿内凉爽,垂下的轻纱都会被风吹动,更有一种动态之美。
郑国是最后一个被统一的国家,之后无事可做的机关师本来就有些担心未来的命运,纪墨这个微缩模型一出,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是那模型罕见,早在当年纪墨他们卖掉那第一个模型之后,便有富贵人家仿制作为摆设,虽不寻常,却也不是机关师们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只是那水车带动风扇的小机关,颇为启发,让人看到后难免灵机一动。
谁说机关只能在战场上用了?建筑机关难道不好吗?是含凉殿不漂亮,还是自雨亭不凉爽,消夏避暑人之常情,新国君更要享受世上最难得的享受。
有聪明人更进一步,请愿要为新君建造“机密巧制”“屋上泉鸣”“水激扇车”的建筑作为居所,迅速把机关师的负责范围扩大了,不再是单单战场机关防御机关之类,而是扩大到了建筑机关,再进一步,就该走入千家万户了。
想法是好想法,动作也算得上迅速了,但,跟着被调走的不过几个人,剩下的,更多的机关师,跟着军士们一起迁移到了某处山峦层叠之地,为新君修建陵寝去了。
“苦也,苦也,怎是如此!”
不久前还格外倨傲,连纪墨那微缩模型都没仔细看的一个白胡子机关师这般叫着,几乎就要瘫软到地了,他就站在纪墨身边儿,见到人倒,纪墨下意识扶了一把,提醒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得君王信重,方才能有此任,我等当感怀天恩,莫作悲声。”
谁都知道,修陵墓这件事不说要耗费一辈子,也是半辈子几十年,等到修好了,说不得这些人就先成了陵墓之中的陪葬品,早早用尸骨为新君铺路。
这等差事,若说信任,的确如此,陵墓机密,何等要事,哪能轻易交托。若说苦,也是真的苦,那些忠诚于新君的人便是面临这等明知必死之事,也不以为意,尽忠职守,而他们这些大半都是陆续从他国收拢来的机关师,可就没那么好的气度了。
一个个,若不是为了活路,谁会投向新国,便是心不甘情不愿,消极应付的都大有人在,如今这般,竟是马上就要为之用命效死了,不死也要死的那种,怎能不让人又悲又愤。
纪墨的好心提醒之意,有人收到了,顺势改了口风,有人则反唇相讥,讥笑纪墨为人作嫁,好端端弄出来一个微缩模型,竟是让别人踏脚上位成功,而他自己,恐怕也是因为那模型做得太好,这才来做新君的死后居所。
听了这话,纪墨脸上毫无怒色,反倒笑起来:“若是这般,就该由我总领这其中的机关布置,你等若是毫无异议,便要听我命令了。”
他这样死都要争权的做法,竟是让众人都为之一滞,这人是傻了吗?不是郑军之中来的?怎么比那些军士还忠心的样子?
纪墨只当众人默认,直接去将军那里领命,商量具体的建造陵墓的工序之类的,直接把这个领头的职位坐实了,让旁人再无可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