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贺知洲离开没多久, 万幸便回了刚才的位置上。
没过一会儿, 在里面处理伤口的刘国有便走了出来,模样看上去就和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万幸上下打量了一通, 心想这些人不亏都是经历过常年厮杀的, 忍痛的功底简直是一绝了。
毕竟刘国有刚才和贺知洲俩人身上的伤都挺严重的了,还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正常走路,万幸都觉得佩服。
到了秦千汐就诊的大楼之后, 却没想到秦千汐的检查也已经结束了。她正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而走廊上面,大夫还在和沈荣思说着话, 目光时不时的会往秦千汐那边看。
秦千汐本身盯着地上的一朵花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上面的纹路, 万幸离得近了点, 才发现那朵花上面有两个……上下叠在一起的小动物,正在进行着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她眼皮一抽,脚步踩的重了点, 发出点声音让那边的秦千汐听见, 同时喊了一声,“妈妈!”
如果说刚才的秦千汐安静的就像是一副美好的泼墨古画, 那此刻听到了万幸声音的秦千汐,便一瞬间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整个人甚至在一瞬间都充满了生机。
“宝宝!”秦千汐兴高采烈的朝万幸那边张开了双手。
和沈荣思正在说着病情的大夫见状就是一顿, 整个人都诧异了起来。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 “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吗?”
那边的秦千汐正在和万幸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虽然距离太远听不见,却能够听到秦千汐偶尔会发出的真心实意的笑声,以及她说到况对于汐汐来说,是正面向上的,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保持住,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可能对于她的病情恢复就会越好。”
沈荣思闻言也郑重的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的陷入了深思。
两人在旁边又观察了一会儿,医生忽然说道,“你之前说,为了帮助汐汐恢复病情,曾经去孤儿院那边带回去过一个孩子?”
“对,并没有什么用。”沈荣思说道,“不光是带回来的那孩子没用,就连附近几个宅子里和汐汐认识好些年的孩子也都没用,没一个是能让汐汐多出点情绪的——也就只有宝丫,只有她比较例外。”
过了会儿,沈荣思想了想,说道,“不对,也不光是……除了宝丫之外,汐汐对宝丫的弟弟的态度,也不一般。”
从万志高一开始刚开学要住在他们家的时候,秦千汐对万志高的态度就也不错,加上秦千汐现在和正常人不一样,沈荣思好几次回去,都能看到秦千汐在和万志高一起玩游戏。
都是时下小孩子最喜欢的一些玩具,万志高也愿意照顾着秦千汐,陪着秦千汐玩一些细致的东西,性子稳重,没有一般的男孩儿那么的皮实。
某方面来说,他是有些像万幸的。
大夫闻言陷入了沉思。
“这种情况,我以前倒是遇见过类似的。”她看向了院子里面的秦千汐和万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一瞬间的光影变幻过后,万幸的脸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和秦千汐的测验十分的相似。
她当下就是一愣,本来没有打算说出口的话便说了出去,“你之前是说过,万幸也不是万家亲生的孩子,是吧?”
沈荣思一阵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大夫算是她的发小,两人认识了十几年,自从秦千汐出事之后,两人更是无话不谈,聊天聊得投入了之后,便会就着这些家长里短的多说一说,因此她知道的东西也很多。
“你就没想过……”大夫给了沈荣思一个眼神暗示。
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即便是没说,沈荣思也已经能领会到了。
她心下一震,目光扫到万幸身上的时候,便是久久不能转开。
半晌,她一笑,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声叹息。大夫拍了拍沈荣思的肩膀,感叹道,“不过不管怎么说,汐汐也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你看看,就连被大夫下了判决书的贺家老大都从病床上爬起来了,又何况是汐汐呢?她可没被宣判死刑,总有希望的。”
沈荣思点点头,“嗯,是。”
身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坚持了很久了,但凡有一定点好转的迹象,于她而言,都是这世上最美的福音。
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千汐能够慢慢好转,但却没什么痛苦,这就够了。
万幸开学的日子转眼就到了,本来在乡下因为后面的改革,全国各地的小学都重新恢复到了六年制,虽然有挺多地区没有改,但是石桥村却是积极响应号召的那一批——然而小学这东西,对万幸来说可有可无,上了也是浪费一年的时间和钱,她就干脆循规蹈矩的跳了一级。
村里挺多聪明的孩子都会选择跳级,留下的也都是学习一般般的,后来还因为这项改革的原因,报考上小学的数量造成了新低呢。
今年万幸已经初二了,现在初中还是三年制,平平无奇,和后来也没什么察觉。
因为今天是报道的日子,也不知道家里人到底是怎么搞的,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张罗,秦千汐更是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了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纯白的。
这年头白色的衣服不算多,绝大多数人穿的都是藏青色和灰蓝色的衣裳,女孩子们稍微靓丽一些,可却也不会太惹眼。这一身纯白的裙子真要穿出去,就算是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都不可能。
于是想低调一点的万幸简直是哭笑不得,压根不同意,但是奈何四个女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要不换上,秦千汐都仿佛瞬间能哭出来一样。
被眼泪逼退,万幸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逼不得已换上了那身裙子。
……还被秦千汐在脑后绑了个白色发带。
出门前,万幸下意识在门边对着镜子照了一下,不由在心里咋舌,这要不是自己心里清楚壳子里面的人是自己,恐怕她看见这么身的打扮,都忍不住会猜想到底是真素净的大美人儿,还是个假素净的白莲花了。
然而不管是什么,沈荣思和陈晓白跟张美玲、秦千汐的目的算是终于达到了——把万幸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再漂漂亮亮的接回来。
因为陈晓白还要上班,秦千汐便主动请缨,向沈荣思要过了家里司机的使用权,每到万幸的放学时间,便掐着表让司机去接她,风雨无阻,可算是拉了一大票同学羡慕的目光。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报道第一天,万幸在讲台上写下了自己名字,并且按照成绩分配的座位特别荣幸的自己选择了一个位置——最靠近窗户的边缘地带。
老师对她这个选座有些诧异,但后面还有学生在等着报分数选座,也没得耽搁,继续一个个的念了。
万幸下一个名额,就是秦悦悦。
听到这个名字,万幸顿了顿,抬起头往门口看了看,就见穿着一身朴素长裙的秦悦悦走到了正中央第一排的位置,选在中间坐下了。
万幸摸摸鼻子,把目光又转到了外面去。
她头发比较长,平时是习惯了绑高马尾的,不耽误事儿。但是今天几个女人倒腾来倒腾去,反而不知疲倦的给她弄了个时下特别流行的羊毛卷,发带在后面弄成了个蝴蝶结,还喷了点定型胶。
……这一整天弄得,万幸都不好意思去见人,只觉得是土到掉渣。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万幸终于忍过了每节课就站起来报一次名字的尴尬,打算收拾东西回去了。
然而还不等她起来,就见桌边上围绕了几个男同学,有一个看上去比较文质彬彬的,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这同学万幸有印象——第二节课下课据说是出门买文具结果回来晚了,被老师罚堂在座位上站了一节课。
“有事吗?”万幸眨了眨眼睛,一歪头,后面长长的头发就跟着一起晃悠。
这晃得也太耽误事儿了……万幸不耐烦的揪了揪,心想回去得洗个头,以后要坚决抵抗家里这几个没有小孩子能打扮着玩,长期下来,有点太寂寞的女人的淫威!
“有、有、有事!”男同学磕磕巴巴的连忙说,接着,把手里的信封一下子拍在万幸的桌子上,结结巴巴道,“万、万同学,希望,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将来,为了更美好的社会主义和谐进步!”
旁边顿时一片男生起哄的声音和窃窃私语声。
万幸:“……”
她食指不由抵住眉心,眼角简直是一抽一抽的,“你今年多大?”
男生愣住了。
万幸笑了,“同学,这个年纪,就先好好学习吧——等你什么时候成绩考过我了,再说探讨社会主义的事儿。”
说完之后,万幸无奈的将信封还回去,屋里留下的一片私语声她就当做是全没听见,转身走了。
“悦悦你看她……”党秋雨碰了碰身边秦悦悦的胳膊,话语当中不无酸意,“她一来,咱们两个的风头全都被盖住了,不就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儿吗……”
她和秦悦悦上学都比较晚,八岁才上的一年级,今年两个人都十四岁了。秦悦悦是个孤儿就不多说了,可她却是因为生病耽误了一年。
不过一问之下,半晌的同学基本也都是她们这个岁数上的学,而且以前她和秦悦悦是好朋友,算是班上人气最高的,已经可以竞争校花了。可这万幸才刚来第一天,就有人朝她塞信了。
秦悦悦沉默的把东西收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党秋雨,笑了笑,说道,“有吗?我没觉得呀。秋雨,我觉得你今天的白裙子比她的可好看多了。”
“真的吗?”党秋雨一下子兴高采烈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
“是啊。”秦悦悦在党秋雨看不见的地方冷笑一声,接着说,“只不过也不知道那些男生是怎么想的呢。”
“就是……”党秋雨不甘心的嘟囔,又看了一眼刚才给万幸送了信的男生,眼眶有些红,说道,“肯定是万幸这死丫头使什么妖法了,我迟早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秦悦悦闻言挑唇一笑,看着已经远去的万幸,连忙收拾起了东西,便要往外追过去。
然而追到了楼下,秦悦悦却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的校门口,秦千汐正站在车边,一脸温柔的帮万幸整理着衣服,身边的司机也接过了万幸身上的书包,并且打开了车门。
秦悦悦目光有些,几乎是一瞬间,内心强烈的不甘就升了起来——凭什么?
明明都不是亲生的,凭什么这个万幸能得到这么好的优待,她就要被送回孤儿院去?
凭什么?
就因为秦千汐喜欢她?
那秦千汐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她又比万幸差到哪了?
强烈的不甘心涌上了秦悦悦的心间,这一刻,她看着校门口的万幸,恨不得有一辆车能突然冲上去,把万幸直接给撞死!
这样一来,秦千汐就只能喜欢她了!
晚上,到了家之后,万幸便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洗漱过后一身的清爽,长长的头发擦干之后被绑在了脑后,一个大蒲扇朝着自己呼呼的扇着风,别提多快意了。
万中华这两天主要是在北京这一片活动,因此在家的时间倒是挺多的,晚上总能回来。加上家里搬到了北京,陈晓白也不愿意住在学校的实验室了,宁愿是骑着车子两地跑。
因为自行车不好从老家带过来,两辆车子万中华便算是做了个大人情搁在了家里,平时二房和四房要是用的话,也可以用一用,而且因为万胜利现在已经去了镇上的高中去教学,有个车子也是必要的,可以二房的情况,恐怕也买不起。
“宝丫。”陈晓白帮着万幸顺头发的时候,说道,“今天在学校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万幸眯着眼睛,享受着陈晓白给她的按摩,只觉得昏昏欲睡,实在是太舒服了。
“你胜利哥哥现在在镇上的高中教书的,教的是数学这一课,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得,可以多打电话去问问他,或者是写信,可以让他帮你预习一下。”陈晓白不厌其烦的嘟囔着老家的事情。
一家人永远是这个样子,没有什么隔夜仇。当年分家源于王秀英,也因为后面的两个实在是不成样的孩子,可这么多年过去,离得远了,反而会开始生出了些许想念的情绪,典型的见了骂,不见想。
万幸跟陈晓白不一样,是是非非她分的很清楚,二房那一家子能过好是他们的福分,自家人不会去蹭他们的,但是过多的,也没必要牵扯。
不过万胜利倒也算是无辜。
万幸点点头,笑了笑,说道,“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家里那边断了什么联系的。”
事实上不光是她,就连万志高提起二房都升不起什么性质来。
倒是对四房的三个小弟弟挺情有独钟的——王艳红去年又怀了一个孩子,结果生出来还是个儿子,给四房又是发愁又是开心的。
开心是有了个孩子,往后可以蒸蒸日上,可这忧愁,就是因为又是个带把的,他们也想要个姑娘啊!
陈晓白脸一红,自己不管是想什么,在这个女儿面前都好像完全藏不住一样。
她不由点了点万幸的额头,说道,“你这孩子。”
“对了,宝丫,我今天跟你胜利哥哥打电话,你胜利哥哥托我问你个事情,说是问问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贺知书的人?”陈晓白想起来了正事,当下说道。
万幸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在睁开的瞬间,双眼就已经恢复了一片清明,说道,“——贺知书?是贺知洲那三个字的前两个字吗?一样的?”
“是啊。”陈晓白点点头,“你胜利哥哥说,是贺礼的贺,知识的知,还有书本的书字。她说金凤这阵子都不怎么好好学习了,成天跟着贺知洲跑来跑去的,成绩下滑的很厉害,学校的老师找他反应了。”
万幸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半晌,她笑了笑,“这人我不认识……妈妈,我回头去找知洲哥哥帮你问问吧,要真的是知洲哥哥的那个弟弟的话,怎么会去乡下去了?”
难不成是贺家的独门教育孩子的秘方?成年之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先丢到乡下去锻炼锻炼?
现在已经八四年了,知青下乡的活动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结束了,要合理的把贺知书给丢到乡下去,可也是不容易的一个事儿啊。
万幸摸摸下巴。
“小贺?”陈晓白愣了,“他不是在军队呢嘛?”
前阵子万幸还在车上遇到了贺知洲的战友呢,怎么一扭脸也到了北京城来了?
“他受伤了,从前线下来养伤的。”万幸想了想,说道,“之前带着干妈和刘叔叔去医院的时候碰到了,伤的挺重的,估计现在还在医院养着没出来呢,我答应他过几天要去看看他的,结果开学几天给忘记了,正好这次去了,还能问问胜利哥哥的事儿。”
“那也行。”陈晓白想了想,便是一点头,“身上还有钱吗?去的时候记得买点东西。”
万幸连忙笑道,“有钱呢,妈妈,还多着呢。”
自从年纪越来越大之后,家里几个老人,包括着沈荣思每年给她的都是一大笔钱,那笔钱这么些年攒下来,估计买一哥一室的小宿舍房都是足够的了,怎么可能身上会没钱呢。
听她这么说,陈晓白才放下了要去拿包的手,只是叮嘱道,“那你去的时候,记得路上小心一点,挑着大路走,知道吗?”
万幸出落的越来越好看,陈晓白看着这么漂亮的女儿,也实在是不放心,主要还是源于小时候的那一场噩梦般的经历。
万幸知道,也没有不厌烦,拍了拍陈晓白的手,嘟起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知道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