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贺逻鹘的愤怒不同,突利反而看得很开,也早有心里准备,在游戏的规则中,败者将会一无所有,包括生命、财富、亲人都将成为别人的。
争霸就要有失败的觉悟。
“朱先生呢?也走了?”突利又问。
贺逻鹘道:“先生一直在帐外等候父汗召见。”
“你混账,还不将朱先生速速请进来。”突利勃然大怒。
帐门掀开,同样狼狈的朱昌走了进来,行礼道:“属下见过汗王。”
“先生不必多礼。”突利有些急病乱投医道:“先生,我们已经败了,颉利是不会放过我们部落的,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朱昌沉声道:“汗王,颉利并没有杀过来。属下之见,他是想要不费吹灰之力的招降走汗王的所有盟友、部属,等您只剩下本部之后,再对没什么还手之力的您下手。他现在远远盯着,也是害怕把大家逼急了,汗王聚集所有力量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先生说笑了,大草原弱肉强食,我无力回天,那些所谓的盟友早晚也会弃我而去。草原人不同你们中原人重情重义,在草原上的失败者是从来都不会有盟友的。”突利说到这儿,自嘲一笑道:“我是看透了这些所谓的盟友与部属,最终的下场还是一样。现在连自己的夫人都跑得远远的,恨不得与我斩断一切关系,这也怨不得别人?我现在是什么都看开了,最放不下的只是这双孝顺的儿女了,希望先生看在我们相交一场,以及我突利还算对得起先生的份上,悄悄的把他们远远带走,他们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就让他们去中原当平民百姓去吧。”
“这样是走不了的。”朱昌摇头苦笑:“您还说看透了所谓的盟友部属……”
“是的,我又错了。”突利很怜惜的看着一双儿女,叹息道:“这可是投名状与功勋啊。他们又怎么可能让你们走呢?也罢,也罢,大家一起死吧。”突利心灰意懒的说着。
“汗王太过悲观了。”
朱昌分析道:“汗王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可他颉利又好过么?颉利为何要用威势来瓦解汗王的部属?是他要保存实力、积蓄实力。要重新收编全体突厥为他所用,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要是突厥人,不管是您的部下还是他的部下都是极其珍贵的士兵。哪怕一人他都舍不得消耗。”
突利无神的目光突然燃起了希望,霍然道:“先生是说大唐要出兵?”
“如果您是唐皇,您会如何?”朱昌反问。
“自然是趁颉利虚弱之时,给他致命一击了。”突利有些激动的自言自语道:“对对对,我怎么忘记了,我们还有大唐,只要大唐愿意助我们,我们一定能反败为胜。”
“颉利不愿意再战,他坐等汗王不战而溃,却不知这也给了汗王重新整编的宝贵时间,目前留下来的都是与颉利都有着极大仇怨的人了,他们不是不想投奔颉利,实则他们是在犹豫在害怕在观望。颉利以往对于背叛他的人向来是灭族,正因他有着斑斑恶迹,所以让人怕得不敢去投降。而这,也是汗王唯一的机会了,要是再拖延一时半会,要是颉利真的饶恕了一两个与他仇怨颇沉的部落,汗王才是真的危险了。目前,汗王要做的是宣扬颉利的恶行,让这些人更害怕,让他们不得不追随汗王一路走到底。”
贺逻鹘亦厉声道:“父汗,先生字字珠玑,此计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们可战兵力还有五万人左右,我们必须在颉利行动前统一人心,将他们彻底的争取过来,要不然万事皆休。我们部落与朔方不过三天路程,当我们退到朔北草原就安全了,到时候可以背靠大唐,照样可以与颉利一拼到底。”
“还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太天真了,也太想当然了。长安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露骨头的家伙。”
贺逻鹘的话,让朱昌晒然一笑。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的说道:“王子所言极是,汗王现在要做的是以干净的仪表、昂扬的斗志、不屈的精神去给予大家作战的信心与信念。”
“依先生所言。”突利对贺逻鹘道:“让人给我打水来。我要面见各位首领。”在大家的鼓舞下,突利恢复了一些斗志。
等下人送来清水,触碰到了清水后的突利脑海为之一清,他一边清洗,一边道:“贺逻鹘,你星夜兼程,奔赴长安,无论如何也要面见大唐陛下,恳请大唐庇护我们。只要唐皇愿意,我们可牺牲一切代价。”毕竟是玩政治的半生的人,比起初出茅庐的贺逻鹘,突利看得更加透彻,他现在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等贺逻鹘离开后,又向朱昌道:“先生,等我召集各部首领时,我会派遣三百最忠诚的卫士护卫你与云儿南下朔方,请求秦风出兵协助我们威慑颉利,能否安全撤退就看你们的了,同样,无论任何条件我们都要答应,要不然我们有全族覆灭的危险,等到了朔方你们就安顿下来,静候我们南下。云儿,先生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一定要像听我一样听从先生的安排,我虽然从未也秦风见过一面,可他是唐朝的英雄,定然不会为难你这么一个弱女子。而且秦风之母杨玉儿与你母淮南公主有着深厚的姐妹之谊,你母亲生前曾多次提起此事,你怀中的玉佩是杨玉儿在你母亲离开中原时赠予的礼物,万一我不在了,你凭此玉佩去长安见杨玉儿,相信她会照拂你们兄妹一二。”
突利交待后事一样的嘱咐,让阿史那云痛哭不止,说死活也要与突利在一起。
突利心中亦是十分伤感,他强笑道:“云儿是草原上最美的天鹅,也是最乖巧的小鹿,她最听父汗的话了。去吧,你在身边我反而还要分心照顾你,无法毫无顾虑的放开手****待完毕,他对朱昌说道:“先生,一切拜托您了。”
朱昌心里也有些感伤,突利对他确实很好,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他沉声道:“汗王放心,属下一定把公主安全带到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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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突利召集各部首领,以颉利过往经来恐吓他们的时候。
贺逻鹘率领他的亲卫冲破重重围堵,马不停蹄、日以继夜的赶到了长安,求见大唐皇帝李世民。
贺逻鹘一脸的风尘一脸的疲惫,看着面前这个威势凌人的男人,不敢有任何的懈怠,他数次拜见李世民,可每一次心态都不一样,与上次相比,李世民的威势更重了几分,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那双眼睛,明亮清晰,闪烁着炫目的光泽,如若电闪,配合着有若渊停岳峙的身才气度,却使人油然心惧。
看着李世民,贺逻鹘心里十分复杂,他知道便是因为他与秦风一前一后的策划执行,翻云覆雨,整个草原才会一片混乱,纷争不休。他父汗才会走向与颉利对抗之路,他们的部落也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见过大唐陛下!”贺逻鹘深深的作揖。
高高在上的李世民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还真有脸来?都说草原人如狼,果真是一点也不假。山中狼,莫过于你们。”
贺逻鹘当即双膝一软,跪地叫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目光短浅,怂恿父汗跟大唐为难的,要罚便罚我吧。看在陛下与我父汗结义的份上,恳请陛下救我父汗一命。”
李世民冷冷的笑了三声道:“当我李世民是傻瓜?好煳弄?随随便便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就要我用我大唐将士的命,帮你们打颉利?嘿嘿,当初你们强大进,是何等的不可一世,连朕的使节都轰了回来,当时的你们,又何顾及这份结义之情?不是我李世民不守信义,而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盟约,视我大唐如无物。”
贺逻鹘想不到李世民会回绝的那么彻底,只能再次拜服在地,道:“只要陛下愿意救我父汗,族人,我族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李世民思索了半晌,冷声道:“也罢,你们可不念结义之情,可我李世民做不到。我救可以救你们!这样吧,你回去让你父汗将你们的部落全部迁移到朔方去,从此以后接受我大唐的管制。我就不信,小小颉利有那个胆子,敢打我大唐朔方。不同意,也随你们,薛延陀能够救你们一时,救不了你们一世。”
贺逻鹘跪在地上的身躯晃了晃,瘫软在地,脸色刹时苍白无比,综合这一切,前因后果,一切都明白了。
南下时,正遇到颉利与吞并了突利一部分实力的夷男大战,开始他还以为夷男的负隅顽抗,迫使兵临城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的颉利不得不停下吞并、消灭只有一部的他们。他一直以为夷男抵抗是颉利在追着夷男打,现在经李世民述说,贺逻鹘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意外,更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安排的。
他们错了,错的极为离谱。他们根本就不是大唐特地扶持起来,制造内乱,削弱突厥的底牌,而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大唐真正的底牌是夷男的薛延陀,薛延陀才是大唐潜伏在草原上突厥背后的利刃。
大唐不是要限制突厥,削弱突厥。
而是要他们突厥灭亡……
大唐背着突利,在暗地里与夷男眉来眼去,就是为了吞下整个突厥……
现在,摆在贺逻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来选择。要么臣服于大唐,被包容性极大的汉文化同化掉,几十年后再也没有突厥。
要么,不臣服。
不臣服,他们的下场就是死在颉利的兵锋之下……
贺逻鹘深信,只要他不答应臣服,那么,与颉利交战的夷男定然会在第一时间里脱离战场,让颉利再把目标瞄准向突利。
贺逻鹘颤抖着,发现了这一切的他,只觉得心底生出的那抹寒意将他的灵魂都冻僵了。跟大唐的远见……跟大唐的外交鬼谋比起来:他们施展使用的那些小手段就跟过家家一样可笑幼稚。
“从一开始,你们与夷男还是平等的盟友时,朕就说过,让你们两部共同经营突厥广阔的草原,可你们自己不珍惜,怨不得朕。”李世民站了起来,就如一座高山,渊岳峙,低着头看着下面的贺逻鹘道:“不降死、愿降生,你们已经没有退路。同时,也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们让朕与朕的大臣满意,朕允许你们与夷男共治草原,不偏不倚,朕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