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清晨,洛蘅推了临栏的门,还未来得及一赏晨景,余光便瞧见下方川畔乱哄哄的围了一群人。
这些人除了看热闹的,还有一群齐刷刷的跪在河畔,像是在拜神。
大清早的拜什么神?
洛蘅疑着,转出门,见邻屋的门敞着,便瞥了一眼,屋里的芊霙雪不知去哪了。
云濯也伸着懒腰钻出门来,见了洛蘅,便问:“去哪?”
“看热闹。”洛蘅答得平平无奇,语气似戏谑神色却正经,实在叫人难辨真假。
云濯还展着的双臂顿了一下,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洛蘅没有继续搭理他,悠哉游哉的出了客栈。
“等我一下!”云濯冲回门里拽了自己的剑便赶着追了过去。
大清早的拜神,连个祭坛供品都没有,还一个个都拉着个哭丧似的苦脸。
芊霙雪在看热闹的人群外围绕了半天也没找着一个可以钻的缝,踮起脚来努力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见河畔跪了一群人,看装扮大都是渔民或船夫,拜的方向却站了一排守卫。
“这是怎么了?”也有抱着和芊霙雪一样疑惑的路人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死人了吧。”
人群纷纷杂杂、七嘴八舌的,也有些人看了几眼就走开了,习以为常似的。
每次河里有人溺亡,这些靠龙神大人赏饭的水民们总免不了要跪拜一番,既是为了悼亡灵,也是为了求龙神息怒。
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城里其他人多半信奉其他与之相关的神明,所以也不甚关心这河里的幺蛾子。
芊霙雪还想找个缝钻过去瞧瞧情况,挪着挪着,缝没找到反是肩膀不小心碰了人。
“对不起……”她笑着转脸去道歉,却见卫惜一脸惊愕的瞧着她。
两人相对视了片刻,卫惜也笑了笑,“没事。”然后卫大小姐便拨开人群,往里钻着,“麻烦让一让。”
芊霙雪在原地愣了愣,见卫惜开了一条道就悄悄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和她一起钻进了人群深处。
几乎满城的水民都跪在河畔,就连漕运的水手也跪在河边,手里供着酒,念叨了几句便撒进河里。
这到底是怎么了?
卫惜四下一番扫视,然后就拉了一个跪拜的老伯,问:“你们在拜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老伯像是被惊着了,连连摇手、满脸苦涩,大概是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芊霙雪见此处跪拜的人都怕极了被问也就没过去。走到水边,所见水流如常,却有丝丝不易辨明的异息潜在川流浪涌间。
她低身捧了一抔川水,汪在掌心晃晃洒洒,细细辨了那被水流冲得浅淡的异息。
是蛊息。
“当!”一声铜锣之响从远处乍来,众人齐齐转头去瞧,见是半悬山腰的一处矮崖之上,县长大人带头将一个尚不及半人高的小丫头领到崖边,铜锣声暂息之时,便是那女童的哭声彻了河畔。
“不得了了,县长大人要将小姐献祭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跪拜的一众水民们更是惊慌。
若是一位神明开始要求活人生祭,那就说明此神已沦为邪神。
在邪神手上讨饭吃,这还叫人怎么活啊!
“阿爹……”年幼的大小姐哭喊着,县长大人却只能别过脸去,岂能忍心看着自己女儿被活活扔进河里。
“大人……”旁边的人也瞧不下去了,欲劝,县长大人却只能欲哭无泪的摆了摆手,然后背过身去。
“阿爹!”女孩哭的泣不成声,县长大人背着手,视若无睹着叹了一口悲绝惆怅的气。
孩子被县长家的守卫抱起,递出崖去。高悬惊悚的,孩子惨叫凄哭,川水无情奔涌,那守卫也于心不忍,奈何别无他法,只得闭了眼,手一松——
县长大人听着孩子悲声欲绝,自个儿心头也被狠狠挖了一块肉。
转龙镇中民风淳朴,自古敬畏神明,县长大人扪心也可拍着胸脯自认从未做过违背良心之事,却不知是哪一点得罪了天上神明,竟要使他遭此横劫……
大小姐的哭声回旋得有些太久了,逼得痛心疾首的县长大人也不得不回头去瞧。
一道剑光闪起,孩子的哭喊声落定在崖上,还有一抹红影从树梢跃下,堵住众人崖后的退路。
卫惜将孩子放在地上便收剑质问:“为何以活人生祭?”
县长大人如获至宝般的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闻问却是一脸悲痛:“昨夜龙神大人托梦讨要小女之命,若今晨不许,便要发水淹了镇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哪有神明会用这种事吓人?”芊霙雪走站在不远处,“如果你们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以至于要已死谢罪的话,水早就漫城了。”
众人惊怔的打量着同时至此的两个姑娘——执剑的这位一身仙逸凛然、气宇轩昂,定是仙门众人无疑,而那位着红衣的姑娘样貌虽也温和柔善,但通身隐隐敛着一层邪息,有些惹人紧张。
县长大人怅然一叹,“我等自认问心无愧,却不知为何,要遭此横劫。”
“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年蝗灾之后,总有渔民溺死河中,大家都以为是龙神发怒,需设祭典以抚神灵,但祭了四五次,仍于事无补。后来有位老者同我说要活人生祭,我不信,还将他逐出府邸……”说到这,这位命苦的大人又是几有哽咽之感,“昨夜龙神大人托梦要我今日丑时将小女祭入河中,我仍未信,哪知卯时便有人从河中捞出一具尸体……”说到这,这位大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卫惜面前。
“诶,你做什么……”卫惜忙不迭的想将人扶起,结果对方铁了心的要一跪到底,连着就是一群人都跪在了卫惜面前。
“仙姑,我等已无计可施,今日若不将小女投下,只怕还要有人溺死河中……”他哽咽着,眶里的泪终于还是留不住了,堤一决便淌了出来,“我等不知如何触怒了龙神大人,亦不知当如何赎罪,还望仙姑救我城民一命。”
卫惜如何能知这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古怪,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们先起来。”
然而以县长大人为首的众人皆是无计可施无路可退,只能抓着她这一根稻草了,于是说什么也不肯起。
“好,我答应你们。”卫惜只能应了。
县长终于肯让卫惜扶起身来,“多谢仙姑……”
芊霙雪绕着县长转了一圈,“病了?”
县长大人揩着泪,声尚有些颤抖,“偶染风寒。”
“可请大夫瞧过了?”
“小病而已,只派人抓了些药回来。”
芊霙雪在他面前停住,“抓药的铺子在哪?”
县长愣了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了:“上街的氏草堂。”
芊霙雪点了点头,又走到崖边,“今晨溺死的人是何身份?”
“正是那位老者。”
“尸体在哪?”
“与神明相关我等不敢妄动,所以还在打捞上岸的地方。”
芊霙雪在崖边远远瞧见了洛蘅的身影,便道:“先带着孩子回去吧,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
卫惜看着她,暗暗揣测着。
县长心中虽还有些惴惴不安,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再触怒了这两位仙姑,然后给这多灾多难的小镇再平添霜雪——思来想去,县长大人终于还是顺从的拱手作辞:“多谢二位仙姑。”然后便带着众人回去了。
芊霙雪转过身来看着县长大人的背影,指尖捻着一张小纸人,一放,小纸人便乘着灵流飘进了县长的衣襟里,藏没无踪了。
“你做什么?”卫惜问。
芊霙雪笑了笑,“他被人下了蛊,所以才做了幻梦,”她瞧住卫惜,“我只是帮他解蛊而已。”
卫惜也瞧着那一群人远去的背影,“会是什么人下的蛊?”
芊霙雪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她又转身,看着崖下,“青泽也来了……”说着,她轻身跃下崖,像是一只披着焰色的蝴蝶,轻盈、灵敏。
卫惜早也瞥见了洛蘅的身影,只是也很快就挪开了目光罢了。
洛蘅在河边打量着那个倒霉蛋的尸体。
掀开盖尸白布的一瞬洛蘅还惊了一下——死的竟是那个老神棍。
洛蘅打量着亡者惨白发胀的脸庞,然后又撬开了嘴,将口鼻都检查了一遭。
虽说是溺死,却没有泥沙杂物浸入口鼻。
云濯也在河畔,只是背对着尸体站在一边,此刻正嫌洛蘅动作太慢了,便仰了脑袋嚷嚷道:“好了没?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洛蘅没有答他,却是卫惜远远的叫了他一声:“涣清。”
卫惜看了洛蘅片刻,终于还是没有那个勇气过去。
辰时,聚在河畔的人渐渐散了去,只有守卫还尽职尽责的看护着此地。
芊霙雪在洛蘅身边蹲下,杵着腮,也打量着地上的尸体。
是昨天那个老神棍。
卫惜转身走了,云濯见机,也连忙跟着跑了,“青泽哥,我先去了!”
“嗯……”
洛蘅轻轻拨开尸体的衣襟,见他胸骨的位置有个螺旋似的烙印。
此烙印色泽深沉,细探似有隐隐异息盘桓——恐为巫蛊之术。
有马车从路上碾过,一路奔南,驶出了城门。
洛蘅站起身,远远瞥着榜上迎风招摇的通缉令。
两人走到榜下,细阅了其上文字。
这个人乃是古篱余民,去年冬时进入冀国境内,背了数条命案,被沿川三城通缉数月。
看罢,芊霙雪主动挽住洛蘅的胳膊,“陪我去趟药铺。”
洛蘅疑着瞧住她,“去药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