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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作皮者作命矣

    芊霙雪在屋里候得邪火烧心,那股子焦躁连风都吹不散。

    于是她就借着略略恢复了些的视力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瞅瞅窗外天昏雾蒙,一会儿扒在门板上瞅瞅动静,最后懊恼的坐在榻上,无聊极了。

    她郁闷的仰身一躺,青丝散铺一片,赤红拂袖两边一摊,慵懒无力。

    她又抬起手来,眼见一片赤红艳烈。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洛蘅让她穿了一身红衣。

    “洛青泽……”她轻声念了这个名字,脑海深处觉得陌生极了,但他真人又让她觉着特别熟悉。

    尤其是接触了这几天,又在野凄山上患难与共之后,就更熟悉了。

    但具体怎么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芊霙雪正放着自己的思绪漫天乱飞时,门开了,洛蘅端着药进屋,见她死狗似的躺在床上便用寻常那戏谑清冷却略柔道语气道:“过来吃药。”

    他等闲时的语气本身就不会给人太多距离感,尤其跟芊霙雪说话时还刻意放柔了,所以芊霙雪也就不觉着他很难接近了。

    熟悉了,也就不那么拘谨了。

    芊霙雪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说。”

    “说什么?”洛蘅若无其事道。

    “我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洛蘅端着药碗坐在她身边,“先把药喝了。”

    光闻这味就苦的让人恶心。

    于是芊霙雪别过脸去,嘟囔道:“你不说我就不喝……”小声小气的,还生怕洛蘅听见似的。

    洛蘅笑意略黠。

    洛某人这辈子别的不行,对付她芊霙雪却是有一套专精的手法。

    “不喝我就不说。”洛蘅无赖道。

    芊霙雪幽幽转过脸来,“喝了你就说?”

    “反正你不喝我就不说。”他重复了这个意思,然后就凝视着芊霙雪犹豫纠结的神情,看着她指间绕着一缕头发,神情专注的细细揣摩着他的话。

    她认真思考的模样也怪可爱的,于是洛蘅难掩唇边笑意也毫不收敛目光,就这么把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进眼底——反正就她现在的眼力也察觉不了什么。

    芊霙雪犹豫了好一会儿,乖乖从洛蘅手里接过药碗,端到面前,又想了想,闷着气,一口灌下去了,结果还是低估了这玩意儿的威力,被苦的一阵喉口发呕、晕头转向,然后洛蘅赶紧往她嘴里塞了颗糖,从她手里拿回碗,皮痒搞事的摸了摸她的头,“乖。”

    “……”她蹙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借着蜜糖缓过了那股苦劲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芊霙雪被他一句话气的差点跳起来,拽着他的袖娇嗔着逼问道:“你不是答应我喝了药就说吗?”

    洛蘅疑道:“有吗?”

    “有!”

    “你再仔细想想?”

    她果真想了想。

    洛蘅只说了“不喝药就不说”,好像的确没说喝了药就告诉她……

    “……”

    芊霙雪被洛蘅气了个半死,又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好咬了咬嘴唇,然后切齿道:“你刚刚也说了一会儿就告诉我的!”

    “诶?”洛蘅想了想,“有吗?”

    “你……”她话到喉口却被噎住了,洛蘅趁这个时候又往她嘴里塞了块糖,她原本扭头要躲,结果还是没避过,又被塞了满口甜蜜。

    “好啦,以后会告诉你的。”

    糖挺甜的,但那口火气可不是一颗糖就压得下去的!

    于是她含着糖,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幽怨的看着洛蘅模糊的脸。

    洛蘅实在很想捏一下她微微鼓气的脸颊,好在骨子里那股君子的气质还是让他控制住了自己。

    他起身,芊霙雪却还拽着他的袖子,最后服软的央求道:“求你了……”

    洛蘅受了点力就顺势一跌坐回榻上,借着惯性身子微微仰斜,极快的在她颊上啄了一下。

    芊霙雪被他这一下给亲蒙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洛蘅右手从她腰前绕过,轻轻压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都往怀里揽近了几分,凑着她的耳,低声道:“知道了吗?”

    芊霙雪像是整个人都被砸通了一般呆愣愣的,完全没有反应的意识了。柔柔热气在她耳畔缠绵,沿着流漫到了颈间襟里,戏得她浑身酥麻,加上洛蘅的声音原本就极好听,低低沉沉又惑人心弦,此刻还以那柔情款款、动人心扉的语气道出……

    她实在禁不住洛蘅这般撩拨了,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怯的躲了躲,洛蘅会意也放了她,只是收手的途中修指又凑近她的脸颊,替她将一缕拂落脸颊的青丝轻轻别去耳后,这才彻底收回手来。

    得亏洛蘅心性洁雅不喜沾花,否则只需有他师父一半的风流便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了。

    然后洛蘅就在芊霙雪怔神的时候溜出屋去了。

    其实洛蘅原本也并不是这么激进的作风,但有些心意是他很早以前就想让芊霙雪知道的,奈何那时总是差了几分胆色,这才一次次的错过。

    如今上天直接把他心心念念的郡主送到他眼前了,这样的缘分都不把握的话那他洛青泽岂不是丧尽天良了。

    况且,他对芊霙雪原本也是情难自制,尤其在经过这么就的分离思慕之后,这捧久别重逢的深情就更难控制了,实在是情不自禁的想要触碰她。

    洛蘅一路思绪飘飞着归了碗就折回楼上了,正好看见他师父杵在栏边,见他上楼便深思熟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进屋,意思不言自明。

    傅钰贤的意思洛蘅向来一眼就明白了。

    于是洛蘅也浅浅一叹,做好了被软磨硬泡的准备就进屋了。

    “我和焕离过会儿就动身前往南川。”

    “啊?”洛蘅一脚跨进门槛愣了一下,回了回神然后才带进另一脚。

    这个情况跟他预计的反差实在也太大了点吧……

    他还没怎么回过神了,更遭了惊雷轰顶似的,有点凌乱。

    问尘仙君看起来有点蔫巴,这个决定大概也是做的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就交代你一件事。”

    洛蘅赶紧在桌边坐下,静候着后辞。

    “你拿去的药不可乱吃,最好别吃。”

    “嗯……”

    没了?

    洛蘅怔然,看着今天一本正经的不正常的傅钰贤,不禁怀疑他师父是不是被摄魂掉包了。

    这岂止是不对劲,简直就是太不正常了!

    过了一会儿,问尘仙君似乎也觉着自己这状态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四下乱瞟了一阵。

    洛蘅看着他师父脸色开始渐渐无赖,终于觉得问尘仙君似乎又捡回了点正常时没心没肺的风格,但又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傅钰贤掌心催灵,请出一支卷轴,摆在洛蘅面前,“我查到的关于百鬼门的资料都在这了。”

    洛蘅将信将疑又一头雾水的拿过卷轴,展开了点瞟了一眼,也没瞅出什么所以然就合了卷,“怎么突然……”

    傅钰贤杵着脑袋,无奈一笑道:“我就算今天不给你,你自己迟早也有一天要翻出来。”

    洛蘅惊疑并有的看了云焱一眼,云焱显然也没搞清楚问尘仙君这天翻地覆的态度转变是怎么回事,于是撇了撇嘴,作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

    命劫无可避,这个道理傅钰贤比谁都清楚,但这事真搁眼前时,问尘仙君也做不到真正的坦然。

    劫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旁人左右不得,但又总想左右一下。

    也罢,还是早点走的好,眼不见心不烦。

    交代了那点事,傅钰贤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招呼云焱走了。

    洛蘅始终没搞清楚状况,但这样的异常他不得不问。

    就在傅钰贤要迈出门槛的一瞬,洛蘅叫住了他:“师父!”

    傅钰贤顿足回首。

    “发生了什么?”

    问尘仙君意味不明的笑笑,然后就出了门,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你这边万事儿了就赶紧过来,不许磨蹭。”

    云焱临出门时拍了拍洛蘅的肩,“万事小心。”

    师父和兄弟就这么走了,就留洛蘅一人空落落的待在屋里百思不得其解。

    至此,洛蘅不禁好奇,那个找他师父谈话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奉灯阴阳两相合,伏九作揖抚六阴。长河无尽长灯眠,思远乡,念红尘,孤舟浮流魂牵肠。

    断舍流离寄苍茫,百转千回不念归……”

    悠旷的歌谣如梦境远音一般飘飘悠悠的晃进了某人脑际。

    迷蒙混沌散去,他睁开眼,所见一片幽森昏暗,一圈蓝晕晃明,中间却是深渊般的幽黑。

    他似乎躺在地上,硬邦邦的石板冰冰凉凉,睡得让人容易做噩梦。

    此人便是传说中早就被宰了的屠罗门少主厉凡琛,字明尘。

    厉凡琛睁着眼,先一脸迷茫一头雾水的打量着眼前那幽寂深渊。

    看就了才发现,其实就是个天花板。

    他坐起身 ,还有些半梦半醒,就睁着惺忪的眼扫视四周。

    屋里以鬼火照明,火光并不很亮,映得屋里幽暗诡异。

    此屋无窗,阴冷冷的,唯一一道正常的光线就是从半开的门外漏进来的一缕不明媚的阳光。

    厉凡琛目光游视着,突然一顿一闪人也差点跟着跳起来——他蓦然瞥见一个盘坐在三步外跟石像一样静止不动的人影。

    倒不是因为这人缺胳膊少腿或是相貌恐怖什么的,只是这人静悄悄的又似乎还喘着气,意欲不明的坐在那里,像鬼一样的让人琢磨不透,所以才把厉凡琛吓了个半死。

    这人就是把他抓来的鬼巫。

    厉凡琛被吓得当即惊醒了,然后就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躺在地上,而是躺在比地面还冷的石榻上,而鬼巫就坐在不远处,好像是在看着他。

    他小心翼翼的起来身来,鬼巫没动,然后他又更小心的朝鬼巫挪进了些,发现鬼巫大人气息平稳均匀,好像是睡着了。

    他蹲下身,隔着一步的距离打量着鬼巫。

    她挽发的银冠精致而华丽,倾落的长发及腰,一身幽蓝袍端庄却幽森,掩容的银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厉凡琛都打量了好一会儿鬼巫都没醒,这么静应该是睡着了吧……

    猜测着,厉凡琛就动作轻缓地站起身,一步一回头的往那扇漏着光的门走去,一直溜到了距门两步的位置都没见鬼巫有反应。

    他正庆幸着迈出将要出门的最后一步时,只听“嘭”的一声,门关了。

    厉凡琛寒毛登时一阵乱竖,心里七上八下跌宕起伏,后背阴冷冷的,都已经感觉到鬼巫铃杖掀来的冷风了。

    然后他万分惊恐的回头,后背立马贴上门,都已经做好了求饶的准备……

    然而——

    鬼巫依然静静的盘坐在原地,一寸都没有挪动。

    厉凡琛贴着门,窒息了好一会儿,心都拽到了嗓子眼,就盯着那幽冷的背影。

    又过了好一会儿,鬼巫大人依旧纹丝不动。

    厉凡琛渐渐恢复了呼吸,伸着脑袋去打量,然后又疑惑、又好奇、又胆怯的缓缓走近,在她身后五步的距离蹲下身,凑来凑去的张望了好一会儿,再挨近些,喉结耸了耸,然后贼兮兮的伸出右手,将食指探了出去。

    就跟上了刑场一样,厉凡琛整颗心都要被捏死了,手在空中一顿一顿的,好不容易指尖离鬼巫的后背只有毫厘之差了,心里扛不住,又怯生生的顿住了。

    他食指蜷了蜷,犹豫着,心一横,轻轻点了一下她的后背。

    空气又是一瞬凝滞。

    这一触,让厉凡琛紧张的闭了眼,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又是好一会儿,鬼巫还是没有反应。

    这回他胆肥了不少,又极快的戳了一下,见她果然跟雕像似的一动不动,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胸膛。

    他大着胆子凑了过去,挪到鬼巫身左,上上下下的将人打量了一个遍。

    怎么看都是睡着的模样。

    他老实了一会儿,打量着鬼巫这张银面。

    干嘛老戴着面具?

    看着看着,厉少主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也不知他是从狗熊身上掏了心还是往豹子肚里挖了胆,竟然好奇着想看看鬼巫摘了面具的真面目。

    虽然他也知道干这拔老虎胡须的事铁定会被揍的很惨,而且如果鬼巫大人还有什么看了她真面目的人都得死的规矩的话那他厉少主十之八九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虽然心里什么道理都懂,但就是控制不住手痒好奇。

    厉凡琛那只讨事的手早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就已经探到鬼巫脸前,之差毫厘便可触上那面具了。

    眼看胜利在望,死劫将至,银面下那双琉璃瞳就淡淡睁开,不冷不热的一斜,瞥住了厉凡琛这张心惊肉跳的脸。

    “……”

    厉凡琛眼皮连跳几下,唇角也跟着抽了抽,心里暗道不妙,嘴上连抹了几层滑油,结果开口还是结巴了:“那……那个,你……醒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