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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天明还有一会儿,可洛蘅的睡意早退得干干净净了,神识清明着,也无心在屋子里多消磨了,于是他着衣束发,执了枕边那管润泽如玉的骨笛便出了屋。

    檐下冰蓝影一跃,似冰莲一绽,身形却翩飞如鹤,垂落的发尾伴衣迎风而舞,月光冷映,面如玉雕,俊美不可方物。

    因在人界待的较多,故而他并不喜时常御剑,也不爱运灵翩飞,倒喜使轻功凌跃。这一路踏叶逐风,无需片刻便已到了谷顶。

    他特意选了最高一峰,只因此处不光视线最佳,且能将远处的天云尽览眼底。

    天云派便如其名,六崖错落凌空,仿若浮天之云,崖间悬瀑坠连,远望似静垂素锦,近窥方见浪落溅珠。

    六崖间并无桥连,门中长老弟子或御剑,或经连道法阵前往他崖。

    崖上那些零落多处,隐隐泛着光辉的星点便是法阵。

    洛蘅落坐崖边,望着远处天云,执起笛,薄唇轻吻,修指起势,笛音缓出,起调便是柔婉,泽音泛泛,似有拂风拨泉之意。

    关于血魄剑一事尚不知神族如何安排,但仙族却是绝对不能坐视不了。

    据洛君离透露,此次天云武试,凌仙阁也会前来,主要目的是为了选拔弟子派往人间平乱,所以参加武试的只有两派的高阶弟子。

    这个方法似乎是凌仙阁阁主卫楚提出来的。洛君离却并不想让洛蘅参与。

    不过洛君离向来不会强迫洛蘅什么,如果洛蘅非要去参加,那洛君离也没什么办法。

    洛蘅当然是要去参加的,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称不上是问题的问题。

    洛蘅曾有一个好友叫墨隐,是前任玄极天仙侯墨杰墨常英之子,其母为李空寻之妹李空言,也就是李潺的堂兄。

    李潺之死如今成了一个半实半虚的帽子扣在洛蘅头上——如果洛蘅确实因堕魔而误杀了李潺,那他也挨了九启之阵接受了应有的惩罚了,如果洛蘅根本就没杀李潺……

    其实后者根本不在众仙的猜测中。

    如今李潺之死好像已经被当作往事翻过去了,却又时时刻刻挂在大家心头,仿佛只是碍于什么才不将此事提出……

    笛音一顿,音律止住了,先前好不容易关住的思绪又开始牵绕了。

    仙界比人界要接近神界,故而在仙界能更近的打量天上星原。

    星原便是星宿之神居住之地,也是苍天向凡人昭示天意的存在。

    星光璀璨缤纷却隐隐若若,在人界顶多只能瞧见星点,而在仙界却能窥见星宿外发散的微光。不计其数的微光将浓墨泼就的夜空染缀得缤纷艳丽却又不乏黑夜特有的深沉,是一番奇特又瑰丽的景致。

    洛蘅天生异瞳阴阳眼,右眼皓蓝如碧海,左眼璨紫若星辰,寻常人见星光无非灿烂,而这双异瞳却可窥见星辰魂思,悠远惆怅,恰好洛蘅现在也是满心忧乱,于是这一番星空夜景实在是看得他很糟心。

    好在有一声远方的钟响及时打破了寂夜,也敲散了洛蘅脑海的杂思。

    时已五更,将至卯时,那浑宏之音便是远处天云的晨钟。

    这第一道钟声是为醒神,一刻钟后便会响起第二道钟声,再过一刻卯时的钟声打响后,参与比武试炼的弟子便务必要到掌门所在的齐生崖,否则罚书百遍。

    洛蘅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一纵跃下崖谷。

    齐生崖位于六崖正中,亦是位置最高的一崖,远观尚不觉如何,只有真正身临此崖方能惊叹其中巍峨。

    崖上峰峦叠嶂,东面高峰齐霄,俯视一片广阔平地,正东崖下便是天云最大的殿阁——九霄阁。阁后危崖嶙峋,此阁便倚崖而建。

    高峰垂瀑,崖边有一池瀑落深潭,潭口倾斜,又覆盆倾水,落瀑以连下崖。

    崖间云雾环绕,仙鹤穿飞其中,钟已响过,时有御剑而飞的秀逸身影穿云破雾。

    天云下方便是云河。

    洛蘅沿着齐生崖边缘一直走到位南的连道法阵旁才止步,然后便倚着十来步开外的石柱,抱着手等候某人。

    这是他和云侯长子云焱不成文的约定。

    与洛蘅关系友好的人虽然不少,但最要好的兄弟还是云氏兄弟俩,其中交情最深的便是兄长云焱。

    天云弟子每日卯时至午时都要在齐生崖修炼心法剑术,练体魄习理论,掌门及五位长老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到齐生崖授课传业,直到午时之后,各长老的门徒弟子才会分别前往自家师父所在之崖单独修习听授。

    而洛蘅和云焱的约定就是每日晨课之前,谁先到齐生崖便在连道阵口候着对方。西口的连道阵是通往洛侯清芷崖的,而南口的便是云氏凌剑崖。

    今天洛蘅没在西口附近看见云焱,当然就自觉来到南口候着了。

    他仰望着云絮雾绕,天光渐明,又有丝丝往忆牵起。

    最近洛蘅似乎总是爱追忆往事,随随便便瞟到个什么都能拽起一把过往,然后管它辛酸不辛酸的,就开始一阵伤春悲秋。

    这种文绉绉、极具文人风骚的情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概是洛蘅以前养伤时太无聊,每天除了吃药就是发呆,不小心弄出来的。

    第二次钟声敲响,巨钟悬于高崖之上,时辰一到便有灵槌撞击,鸣声浑重,响彻天云上下。

    洛蘅静静瞧着眼前愈晃愈多的人影,心中纳闷,今天云焱怎么这么晚还不出现,平常第一声钟响后不久就见他了。

    “青泽师兄!”清芷崖的弟子远远见了洛蘅便朝他挥手招呼。

    青泽是洛蘅的表字。

    “青泽哥!”

    放眼整个天云,或说整个仙界,这么叫洛蘅的只有云焱的弟弟云濯一个。

    人影攒动,搅扰得实现繁杂,洛蘅虽然清晰的听见了云濯的呼唤却久久没能找着他的人影。

    阵口也没见他的身影。

    洛蘅身形颀长,视线比一般同龄人要高些,但云濯却还是个发育的少年身形,也难怪埋没在攒杂的人影中。

    要在茫茫人海中搜寻这个对于洛蘅来说算是个矮冬瓜的云濯还真不容易。

    洛蘅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让满崖人影晃得眼花缭乱却还是没见着那个小矮子。

    正眼花着,左肩突然搭上了一只重手。

    这只手是拍上来的,按上他肩头后还在持续发力。

    这力道、这重量,绝对不是云濯那小子的。

    洛蘅心里早有了确定的人选,一回头,果真是那不输男儿豪爽的卫惜。

    卫惜是卫楚的女儿,但不知为何,卫楚却让卫惜在天云修炼。

    卫惜抬眼望着洛蘅,难掩唇边笑意,一身男子装扮远看近看都像个翩翩少年,只有眉目间还存着几分女子风韵。

    “云焕离放你鸽子了?”卫惜绽笑,除了有调侃的意味以外,更多的还是见到洛蘅的喜悦。

    焕离是云焱的字。

    照目前情况看来,云焱今天好像的确放了洛蘅的鸽子。

    洛蘅淡淡拍开她的手,道:“放没放不清楚,你先帮我看看他弟在哪。”

    “呐,”卫惜扬了扬下巴,示意了洛蘅右边,“那儿呢。”

    洛蘅偏头看去,果见云濯这小矮子正满头大汗的挤出人群,气喘吁吁的跑到洛蘅面前,边喘边上气不接下气道:“青泽哥,我……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你哥呢?”

    “我正要跟你说呢,我哥他,”他又深喘了几口,“我哥他不来了。”

    难为洛蘅在这眼巴巴的等了半天,居然真被放鸽子了。

    话说今天的比武明明是只有高阶弟子参加的,怎么云濯这两把刷子毛还不齐的家伙都来了,反倒是云焱那个能打的不来?

    “为什么不来?”

    “是这样的……”云濯正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把云焱不来参加比武的前因后果给两人叙述个明明白白,不料那第三声钟响却来得如此不是时候,让云二少爷才吐了个话头就不得不匆匆收住。

    钟响后不过片刻,刚刚还横七竖八、东站西站的人群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成了规规矩矩的方阵,连洛蘅和云濯这两个神都没怎么晃过来的都被卫惜拽引着成了方阵一员。

    洛蘅虽然很清楚天云修养一绝,但因为跟着傅钰贤野惯了,所以每次见队伍整理得如此迅速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惊叹一下。

    不过洛蘅好歹也是仙家侯门的公子,大家的风范修养也还是有的,并不会轻易将心境透露于面上,大多数情况下纵然心里有惊讶,面上却还是淡然的。

    然而,这样的大家淡然却在下一刻就差点崩得干干净净。

    原因是洛蘅微一偏头,瞥见了身左的墨隐……

    卫惜真是帮他选了个“风水宝地”……

    洛蘅看着左边与他并肩而立的墨隐脸色登时一白。

    也许,冤家间也存在心有灵犀……

    洛蘅瞥过去的同时,对方也正静静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