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的最后一个晴夜注定无人好眠。既有年轻男女情愫暗生于辉月之下,亦有鬼胎暗怀于人心之郑第二日方透亮,楚清和随着穆钰同耶律引铮见过礼后便随东周使团回往凉朔关。她抚着胸前的赤金珊瑚璎珞,虽心中万分不舍,然却无法任性留下要知楚凌云作为凉朔军统帅,听闻女儿遭遇意外,再如何心急如焚亦不可亲自出关带兵前去北燕接回女儿。可大周的麟懿郡主于他国遇险,此事往大了势必影响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好邦交。因此前往出使交涉之人必得身份显贵且办事妥帖。
这事儿由担任外使的穆钰前去交涉是最好不过的。然穆钰身负朝廷任命,他既已促成两国开市,这场出使任务便已然功德圆满。然楚清和出事的时间恰巧碰上了他欲回京述职的节骨眼儿上。他若是前去北燕,一来二去定会延误归朝之时。穆氏如今在朝上早已不如往日风光显赫,他一延迟归期,朝中定有言官大逞口舌之非。穆钰放权来到凉朔,还解了楚凌云的燃眉之急。这般来,楚氏还欠了穆钰一个人情。
楚清和明白其中利害,故自是不敢再留。倒是穆钰有一茬没一茬的跟楚清和答着话,好似一副慈爱长辈八卦辈感情的做派。楚清和不愿与他多话,只恐言多必失。可却不想自己赮红的耳根已然出卖了自己的少女心绪。而这一切,自然落在了穆钰笑的玩味的眼底。
穆钰回到凉朔关修整不过半日,便带着使团快马回往玉京而去。楚清和回到凉朔关,恰逢楚凌云行开巡训整军,故一时半会儿也没见到自己父亲。她心下忐忑的去往将楼等候父亲,只等着父亲回来对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责骂。然不想楚凌云归来之时,竟只是红着眼看着自己,活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楚清和闭着眼缩着脖子,生怕自己吃一顿堪称童年阴影的猪肉炖粉条。可不曾想自己却被楚凌云大力的拥住。
楚清和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只觉大脑一片空白,鼻子眼睛同时一阵酸胀,竟是下意识的流下泪来。楚凌云拍着她的背,声色亦是几分涩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楚清和难掩哽咽,她吸了吸鼻子,正欲开口劝慰担忧的父亲时,却不想楚凌云将自己松开,沉着眉目定声道:“你还知道回来?!如今昭武阁已在你兄长手里初具雏形,而兰穆二氏已然势微,他在玉京的事儿也该有个了结。等麟城到了凉朔,你就给我回玉京去。若非战事,你不可再回凉朔关!”
楚清和面色一僵,她张了张口,却是半晌不知如何辩驳。她见着楚凌云通红的眼眶,心中只觉被横生的愧疚压的几乎窒息。楚凌云见一向跳脱任性的女儿面色压抑如此,心疼之际却只能无力负手一叹:“婉婉,你虽是楚氏的女儿,不是玉京那些瓶花笼雀。可底下哪个真正爱孩子的父母,会愿见孩子以身犯险呢?若不是人终会衰朽无力,又有哪一对挚爱孩子的父母,会不想将孩子永远护在羽翼之下捧在手心之中?”
楚凌云着抬手如往常一般抚了抚楚清和的额发,语气既爱怜又责怪:“你母亲还不知你出了事儿,她不能没有你,你知道么?”
楚清和抿紧了唇,只觉自父亲口中出的不许她再回凉朔是她出生以来最严厉的惩罚。可饶是她心中纵有百般不甘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却也不敢出言半句辩驳。她知道玉泉大长公主是多么挂心自己与楚麟城。自己若有生死之危,只怕玉泉大长公主会真的难以承受。思至此处,她只能无力的绞皱了衣裙,沉默着点头应下了父亲的命令。
“婉婉,等你归京,你好好的陪着你母亲。她嫁入楚氏,留不住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这是楚氏欠她的。麟城如今虽在玉京,但朝廷那潭浑水想必你也知晓其中利害。他作为陛下心腹,又有多少时间能回镇国公府?若是连你也不能伴她身侧,她还剩下些什么呢?”楚凌云一面着,一面走到书案一侧打开隐于其中的机关暗阁。楚清和跟着楚凌云行至书案之侧,却见那暗阁之中并不是什么军文密报,而是一封折叠整齐的家书。
“这是今晨八百里快马送来的。你出事之后,你秋叔叔立即修书派人送往玉京。这一来一回,也不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得知你无恙后,麟城派人回书一封,是要亲自交予你。”楚凌云将那封未挑漆封的家书递给楚清和:“你看看。”
楚清和闻言心下讶然,心道为何兄长给自己的家书会行漆封,甚至连父亲也不曾拆看。她三两下撕开信封展卷扫阅,才发现这家书除却楚麟城对她任性的责怪和关心之外,还有如今朝局的变化。其中更是提到如今昭武弘文规模已成,弘文馆的寒门士子纷纷投入沈言夏与王谦之门下,已与门阀世家渐行分庭抗礼之势。而沈言夏与自己一个即将前往临阳,一个即将归至凉朔,萧锦棠心属未来昭武阁的大事宜由楚凌云负责最为妥当。
而除此之外,在这封家书的末尾,竟出现了几行不似楚麟城笔意肃然端正的孤峭字迹楚清和见此,只觉心中酸涩骤然破开。她下意识的抬手掩住唇,唇角难以掩饰的勾起,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滴在信笺之上。
原是萧锦棠不便单独与她修书,只好借着楚麟城的家书之名潦草而言。没有多余的关心责怪或是其他感情的表述,落款之后只有简单一语“归京之后,待诸事抵定,孤自会设法遣令你重归凉朔。”
楚清和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将那几页家书珍而重之的叠好揣入自己怀里。楚凌云见状,却是但笑不言的摇了摇头,似是知晓这封家书内容若何一般。而在此时,将楼之外的亲卫敲门来报,秋剑离欲见自己。楚凌云向来以军务为重,只是再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匆匆去往军师之帐。楚清和见父亲离去,心中纵有千言欲,可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起。她站在城楼之侧,只能看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和城楼之外,率人快马奔往玉京的穆钰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