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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设心防锦月为兄谋前朝

    如今已是四月仲春时,就是连苦寒的北地也显出一派莺飞草长的欣欣向荣,亦更逞论靠南的玉京城是怎样绮丽旖旎的春日光景——城外有眠龙云外山樱并着十里盛棠将谢飞红破艳散随风的奇景,而城内春景最胜当属宫城之内。人们只道今年陛下选秀,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入了宫,个个都是芙蓉为面柳叶作眉,当的是人比花娇。论起瑰姿艳逸,什么景又能及得上后宫三千佳丽回眸一顾生百媚呢?

    宫外百姓只以为的是深宫之中如今当是有佳人伴圣,红袖添香。毕竟坊间流传的话本子上都写那年轻的皇帝与那才貌双全的端妃娘娘般配无比,字里行间都流转着情深几许。只是读着,都觉是春意赋新柳,容笑递温柔。可谁人又知,这玉京宫城上下早已战战兢兢?

    这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彼时恰是三月初五,乃是嫔妃入宫第三日。宫内雀鸟司为贺陛下选秀大喜,故特育各色鸟雀若干放飞于宫墙之内,想着是为这寂寂深宫添几分生气。再加之此时百花初绽争艳的好时节,见着燕雀啁啾于花荫之下,和着天光暖意春水潋滟,新入宫的嫔妃们都捺不住少女心性结伴赏游宫中春景。明毓长公主得见临晚春景绮丽,便邀诸位嫔妃前来临晚殿中一叙,共赏美景。

    明毓长公主乃是陛下唯一的同母胞妹,在陛下心中地位之重满朝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嫔妃们接到邀请后,皆费心携礼而来欲讨好之,以便让她在陛下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可或许是太想讨好长公主殿下,故而嫔妃们一早便来了临晚殿门口候着。然不想新封的答应朱氏也不知为何与兰氏小姐起了口角之争,恼怒之下竟是失手推了长公主殿下,害其跌落临晚殿外的醉液池中,若不是龙图禁卫首领易子凛恰巧在此安排侍卫轮替舍身投水相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彼时早朝刚过,诸位亲贵大臣还在宣政殿内还未散去便见内监匆匆来报长公主落水之事。萧锦棠闻言,直接下令将那朱答应投入冷宫等候发落。

    朝上大臣自是无人去求这个情,毕竟朱答应不过一介小小修文校书使之女,犯不着为了一个寒门之女去掀陛下的逆鳞。但这事儿出的也说巧不巧,恰正是出在萧锦棠晋封沈揽月为妃位后的第二日。而这朱答应虽出身寒门,但其父也勉强算得上是王谦之的门生之一。这一封妃一冷宫,委实有些拂了沈氏家族的面子。可等着事情原委水落石出,朱答应却被萧锦棠直接下令扔去了北苑喂了猛兽——

    原是这位朱答应在选秀之日与明毓长公主多加攀谈了几句,便自觉自己算得上是长公主的闺中密友。再加之她又觉着自己父亲是沈氏门生,那自己在后宫定会跟荣宠无双的沈揽月站在一条船上。故而沈揽月封妃,好像也连带着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一般。那日在临晚殿外,朱答应撞上了获封贵人的兰芝雅,而兰芝雅在眠龙夜宴的献舞一事早成了各家贵女的笑柄,且再加之如今兰氏势微,故而朱答应便奚落之,二人遂起口舌之争。明毓长公主见了惟恐伤了和气,却不想被那气头上的朱答应一推,这才落了水。

    牵扯其中的沈揽月与兰芝雅自是自请禁足一月,但萧锦棠却并未让沈揽月禁足,这足以显得沈揽月在后宫地位超然。至此在萧锦月养病期间,各宫嫔妃皆以沈揽月马首是瞻,生怕落得个朱答应的下场。而朝上诸臣知晓此事后,虽面上说帝王家事臣下不言,但却更敬惧沈氏家族。

    然作为萧锦月的贴身侍女,斜红却知此事并不如外界传言一般。因为这场落水事件,从头至尾都是萧锦月的计划。她根本不是被朱答应推下水的,而是她自己落下水,以此让易子凛来救自己,还能顺手除掉这个愚蠢的朱答应。

    萧锦月明白沈揽月之于萧锦棠的联姻意义,可现下沈氏在朝为寒门士子所拥,定国大长公主手中又有龙图禁卫与禁军的监军之权。再加之穆钰自请北上,放弃龙图卫指挥权。如今沈氏手中实权早已更胜当初兰氏。

    虽说沈氏一族是为皇族旁支,但萧锦月却再深知不过手无实权必为他人鱼肉的道理。故而她决定先行打压沈揽月在宫中的势力,并借此机会与易子凛搭上关系。与萧锦棠不同,萧锦月从骨子里不信任沈氏与楚氏。在她眼里,就算他们是人人赞颂的忠臣良将,但到底人心隔肚皮,皇家之间,最常见的就是亲人相谋爱人相杀。这世上,谁又敢夸下海口,说对权力并无丝毫渴望?为了权力,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可这没人敢夸下的海口,唯独萧锦月敢夸。因为这世上无人比得上她与萧锦棠的亲密。他们是一母同胞相依为命的兄妹,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模一样的血,这世上只有她敢笃定的说,自己绝不会背叛萧锦棠。

    军权旁落是帝王卧榻之侧酣睡的猛虎,所以萧锦棠创立昭武阁,不就是想尽快建立直属于皇帝的亲军么?萧锦月虽处后宫之中,但对于兄长的想法却能猜的分毫无差——权力只有牢牢的掌握在自己与兄长手里,那才可高枕无忧。而萧锦棠也对自己唯一的妹妹从不加隐瞒,便对她如实相告了沈揽月与叶素痕之事。然萧锦棠也未曾想到,这件事却加重了萧锦月对沈揽月的防备之心。

    萧锦棠只道用情来推算一个人是很准,因为感情本就是人最大的枷锁。可萧锦月却知,感情更是不安定的因素,它可以使懦夫变成勇士,也能让君王变作奴隶,就像昔年萧锦棠明明有机会逃出皇宫,却因为自己不得不依附于萧锦辉……而君王之侧,最为荣宠的女人却深爱着旁人,而她的家族,不就是卧榻之侧的酣睡猛虎么?

    但好在她如今是大周尊贵的长公主,再不是那个只能被萧锦棠护在身后的瘦弱女孩了——她一直牢记着兄长的话,谁夺走他们的,定要之千百样还。

    可究竟要怎样才能帮得上萧锦棠?就算自己贵为长公主,却仍不过是个尚未出宫开府的少女罢了。然萧锦月却不急,她如她的兄长一般,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在棠棣阁那朝不保夕暗无天日的十多年都忍过了,还在乎在等一个契机?好在这个契机很快就到了,这就是易子凛。

    萧锦月观察易子凛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位前任临阳龙图卫副将,近而立的年纪,尚未婚娶,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本来在军中有着大好的前途,却被穆钰调进了宫中。他本为穆钰在临阳龙图卫中培植的心腹,再加之萧锦棠初初登基时那联手遮天的兰穆之盟,易子凛自是觉着自己这是一步登天。可不想一朝形势突变,后宫之中,穆太后一个劲儿的搅混水,令萧锦棠对自己心生芥蒂,还险些让自己脑袋不保。如今萧锦棠软禁太后又倚重楚麟城,易子凛在宫中的处境更为尴尬。但这个节骨眼儿上,穆钰又弃了军权避嫌。易子凛这下可谓是彻底成了穆钰的弃子。

    但旁人弃子,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萧锦月发现了易子凛的不甘,她知晓,这个年轻的将军急需一个新的靠山,一个新的、能让他从泥沼中爬上云端的梯子。

    所以她故意落水,除掉朱答应的同时引得易子凛相救,而后再演一出芳心暗许的戏码,易子凛没有理由拒绝如此诱人的邀请——一个看似不谙世事的绝丽小公主,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心生情愫,这再正常不过了。而她又深受她的皇兄宠爱,她能带给自己的利益大到不可估量。她就是易子凛的青云梯,是他的梦中人,哪怕她如今尚未及笄,但她初初长开五官已显出将来的倾城之姿。这样一朵绝美的花儿将来只为自己盛开,易子凛理所应当的心动了。

    他沉醉于萧锦月在宫闱墙畔有意无意看向自己的眼波中,哪怕他根本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树梢上起落的飞鸟。他常常以调动侍卫之名借故去往临晚殿附近,然却总是见不到那位美丽的公主。就当他心灰意冷时,却在巡逻宫城时见到去往御书房探望兄长的长公主。她会停下脚步对他莞尔一笑,旋即匆匆而去。她那若隐若现的情意,似乎像是一片飘忽的羽毛挠在男人的心上。

    而这一天,当斜红向萧锦月拿出易子凛委托她转交给公主的礼物后,萧锦月愉快的笑出了声儿。

    因为易子凛送了一个风筝给她。风筝是最寻常不过的燕子款式,但边角有些粗糙,一瞧就是那个军人出身的男子费尽心力亲手做的。但他毕竟是个粗人,拿惯了刀剑的手怎么也做不会这些精细活儿,故而那燕子的翅膀糊的有些坑洼。或许他最为讨巧的心思,就是把那燕子的尾巴用一串儿花色各异的羽毛裁做而成,飞到天上时,尾羽舒展开来,就像是虹彩一般绚丽。

    “斜红姑姑,陪本宫去放风筝吧。”萧锦月摩挲了一会儿那串漂亮的尾羽,忽的起身对斜红吩咐到。她容笑粲然,可那双冰绿色的瞳里却毫无温度:“就去棠棣阁,这儿都四月了,若是再不去,最晚盛开的棠花可就要谢了。”

    “……是,婢子这就去准备。”斜红依言领命,可心中的惶恐与不安却愈来愈大。她也不知萧锦月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也不知易子凛在她的计划中究竟算什么。至始至终,她从未看透过这位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孩。确切的说,她从未看透过这对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