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刀锋同落的,还有一片着锦染花的丝裙。那丝裙犹如一朵旋落的花又如一张破开的茧绝世的刺客裹挟着绚烂刀光破衣而出,他长发飞扬,密密裹着特制的吸光软鳞甲内的身躯有着男性的坚实紧绷又有着女人的灵活柔软。一时间刀光与飞舞的艳裙同落,犹如钢铁的蝴蝶破茧而出。
“清和!抓活的!”然就在一瞬之间,楚麟城已飞身赶至水台之上。只听得他低喝一声,落地的同时将还未反应过来的风七娘给推至一边。他立掌斜劈,直往那从上往下而坠的刺客手腕袭去。那刺客不曾料到有如此变故,电光石火间,为避楚麟城只得身形一晃,将本应纵劈而下的刀势倾斜几分,险险躲过楚麟城正面袭来的赫赫掌风。
“杀人啦!救命啊!”为风七娘捧花的小厮见状,顿时惊声尖叫吓得魂飞天外。他慌忙把手中花束往那刺客身上扔去,近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台下的人群。这声尖叫令照月庭的客人们纷纷回过神,一时间人们纷纷乱作一团,推搡着往门外冲去。站在露台上的鸨母也吓傻了,半晌后才想起冲出去的客人都还没结账
可没结账算事儿么?!她看了一眼水台之上正在交手的几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腿脚发软。她哆嗦了几下,忙扯过身旁端茶的小厮大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人去找巡防营报官呐!!!若是少帅与郡主在咱这受了伤,咱们十个脑袋都赔不起啊!”
鸨母一面说着一面胆战心惊的往楼下望去,她只见楚麟城一个凌空翻身避刺客掌中骤现弧刃锋芒,而不过一刹之间,楚清和已迅速站定于兄长身后守住了背后的死角,兄妹二人一攻一守默契无间犹似一心同体。
绯色软鞭自楚清和掌中虬飞蠖动而出,如一道赤色闪电一般向刺客袭去。眨眼之间,刺客已被一前一后双面夹击,在如此雷霆攻势下,楚清和这一鞭本是避无可避的。可没想到的是,那刺客的身体竟凭空扭曲成一个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弧度,如一条游鱼一般自掌风鞭势之中扭折避过。
楚麟城见状眉峰一皱,顿时不再收手,而是大踏步逼上前去,竟是直接要与那刺客正面交手。
那刺客见势不妙,忙后退几步意欲逃离,似不愿与楚麟城正面交锋。然单论楚麟城的身手与武艺放眼三国便是排的进前五的高手,而今更加上一个配合无间的楚清和。兄妹二人不过一个眼神交换,楚清和便意会出楚麟城的想法。她将手中长鞭一头向楚麟城掷去,竟是要直接将那刺客绑起来。而那刺客亦不是等闲之辈,他见避无可避,竟是抬手将手中利刃忽然掷向楚清和。
楚清和下意识的侧身闪过,然鞭势亦就有一瞬的缓冲。那刺客就地一个打滚意欲逃之夭夭,却不想楚清和直接放手让楚麟城接过鞭子。刺客反应不及,不过一瞬左手手腕便被那绯赤软鞭如灵蛇一般攀咬住。
楚麟城用力将长鞭一拽,想将那刺客拉扯至地上。可任谁也没料到的是,那刺客竟从短靴处又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他并没有突然暴起对楚麟城发难以换取逃脱的时机,而是决绝利落的对着自己的左腕狠狠斩下!
血花倏而飞溅如蓬,楚麟城不禁眯了眯眼避开迎面而来的血液。但就算身受断臂之痛,那刺客亦是一声未吭。他趁着楚麟城与楚清和的一瞬愣神,以一种奇诡无比的身法如蛇一般攀梁而上,不过眨眼之间便没了踪影。
“我靠,这刺客是个狠人啊,手说剁就剁都不带吭声的!”楚清和倒吸半口凉气,她亦是第一次遇到当街行刺这种事儿,一时间也没缓过神来。但她好歹是上过战场的,区区血腥场面还吓不住她。她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皱着眉将那只断掉的手提溜起来观察:“哥,你过来看看,这手有点不对劲。”
楚麟城闻言立刻蹲到妹妹身旁,他只见楚清和伸出手与那尚有余温的手掌重合比对:“这手虽然粗糙了些,但骨架纤细,连指甲也是精心修整过的,倒像是女人……”楚清和说着忽然一顿,她看向楚麟城,疑惑道:“哥你怎么不去追那刺客?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跑不远。”
“追不到的,她就算受了伤,轻功也不是我能比的。”楚麟城看着那只手,突然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方才刺客向楚清和所掷之刀细细查看。楚清和略略皱眉,将那只断手放在地上后探身去看楚麟城手中的刀
这无疑是一把吹髭可断的好刀,楚麟城将它递给楚清和,而楚清和将它握住随意的挥舞了两下后道:
“这把刀制式跟大周北燕的刀具都不一样,重量很轻刃极轻薄,刀背略厚,不适合劈砍更适合穿刺,而且刀刃边做了凹槽处理,破甲之余还能将伤口进一步撕扯……这的确是一把女人会用的刀,而且极其致命”她一面分析一面抚向那明可鉴月的刀身,刀身光亮如镜,竟能清晰的映出自己的眉眼……她可以想象,在明亮之地,这把泛着如流水一般潋滟之刃挥舞起来时会是怎样的流转光景
那一定是刀影掠动见光影交掠,令人完全看不清刀势,甚至还会因为反光失去对战机的把控能力。这着实是一把用来刺杀的好刀,或者说,这把刀本就是为了刺杀而造。思至此处,楚清和又不禁屈起指尖轻轻弹了几下刀身,令之发出清越的鸣响。
“只是这刀的工艺……倒是挺少见的。”楚清和皱了皱眉,一时之间也无从辨别这是何方的制作工艺。楚麟城眸光略沉,他缓缓抚摸过那流水钢纹,半晌后才迟疑道:“早些年我在西魏的游历的时候,倒是偶然在拍卖行里见过这种刀纹的刀。不过那只是一把匕首,据说是西疆的舶来品。”
他说着一顿,忽的侧首看向扶着楼梯栏杆颤颤巍巍快要站不住脚的老鸨:“苏妈妈,方才那个献花的小厮是谁?”
“啊?是谁……是谁来着?”鸨母不曾想到楚麟城会忽然发问,她见那满水台的血,只觉得眼晕反胃,饶是过了好一阵才支吾道:“好像是前几日刚来的,叫什么我给忘了……对了,他人呢?”
鸨母说着便回头欲问随侍小厮,可还没等小厮出去找人,便又见楚麟城侧首看向了云鬓微乱面色苍白的风七娘缓声问道:“姑娘,你可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仇家么?”
“没……妾身不过是一介村女,自觉有一手琵琶技艺与好姿容才做了流浪歌伎,又从何能与旁人结下这般大的冤仇?”风七娘虽然面色不佳,但说话依旧条理明晰,更显得她胆色极为出众,这点倒是让楚清和不禁对她多看了几眼。
“原是如此。”楚麟城闻言却是目光一沉,他见鸨母身旁的小厮正慌慌张张要跑出去寻人,却忽的冷声道:“罢了,你们不必去找了,免得不明不白便丢了性命。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有发生过,一会儿巡防营陆营长来了,你叫他来上面见我。”
楚清和闻言顿时眼神一凛,她自是知晓楚麟城是多好脾气的人,而能让他变了面色的事儿,定是极为严重之事。她捡起地上的断手,跟着楚麟城身后便往二楼雅间走去。
照月庭经此一闹,一会儿又得经受巡防营的盘查,只得今夜关门打烊。楚清和前脚刚跟楚麟城进了雅间,便听得她的兄长定声道:“方才那刺客身法诡异且功夫极好,能在你我手下走过三招,此人功力绝非等闲之辈……她那种软骨的法子也是练缩骨功的基础,且出手雷霆凌厉,要的就是一击必杀。而其见之未得手,宁可断腕撤退的决绝,更有死士之志……据我了解,放眼三国,只有一个地方能培养出这样的刺客。”
“……你是说,叶素痕的广寒?”楚清和听懂了兄长言下之意,她眉峰紧皱,不禁喃喃道:“叶素痕在我大周境内失踪已有段时间了,没人知晓他这么长时间在哪又做了什么。而广寒的眼线遍布西魏,绮梦的势力很难渗透进去,我们也不知最近西魏那边出了什么事儿……这也是奇了怪了,堂堂容王失踪近一年,西魏那边却仍称容王云游,朝上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且西魏皇帝的身体一向欠安,最近更是改成五日一朝,朝政之事更多的是仰仗着他的叔叔肃成王。只是他一向信赖叶素痕,如此时刻,他怎能一直声称叶素痕外出云游?”
楚清和皱着眉列数着疑点,细数之下,她的面色也愈来愈凝重从这些细枝末节的外围情报分析,她怎么看怎么觉着西魏是要变天了。蓦然之间,她回忆起当日叶素痕潜入皇宫掳走萧锦月时的情形,那时的叶素痕已经身受重伤却不归国,现在想来,只怕是他想回也不敢回。他是如此深得西魏皇帝的信任,如今却落得不敢归国的田地,估计现在的西魏皇帝早已被架空了。
“只怕不是广寒的刺客,毕竟广寒是叶素痕一手培植的势力。依我看,现在的广寒早已作鸟兽散,这个刺客,更可能是月宫的人。”楚麟城旋身落座,指尖轻点茶案:“广寒的前身,叶素痕的师父,那个将叶素痕培养出来的西疆教派……亦或是杀手组织。”
“你的意思是……叶素痕的师父,正在追杀他?”楚清和听得楚麟城话中之意不由心中暗惊,可她细思之下,却亦觉楚麟城分析有理西魏与一海之隔的西疆商贸往来频繁,甚至西疆国的公主也嫁入了西魏皇室和亲并生育了皇子。而先前效忠叶素痕的月宫圣女与旧部反叛转而效忠西疆皇族也合乎情理,毕竟只要有了皇子,那西疆便能插手西魏的皇位之争。
西魏帝叶素君虽然年纪轻轻却身患顽疾终日抱恙,而几个皇子又年幼不知事,明面来说,若是叶素君忽然驾崩西去,几位王爷的夺位实力委实大于那些名正言顺的皇子。
“虽然我们对西魏内政之事知之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叶素痕正在被月宫的人追杀,而刚刚在你我眼皮底下跑走的那个小厮,不出所料的话就是叶素痕。”楚麟城似是猜出妹妹心中所想,他将目光落回桌案上摆着的刀与断手,眸色深沉:“如果风姑娘正在被月宫追杀,那作为刺客死士,自然是不惜性命也要与之同归于尽。方才你我出手虽快,但若那刺客真想杀风姑娘,那一刀便会掷向她而不是你……她那时坐在地上,是怎么也躲不过那一刀的。”
“依我来看,那刺客是来杀那上台献花的小厮的,而风姑娘正好坐在了刺客落下的位置。如果我们没有出手,那刺客的刀势会将二人同时劈作两半……当然,这对月宫来说不过是顺手再杀一个,死了算她倒霉。”楚麟城说罢,面色却是依旧沉凝。
他看着那只断手,想着那个刺客惊艳至极的身手……他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刺客身手太好了,若今日没有楚清和在这限制住了她,那刺客定然能从自己手下全身而退。这不是绝不是普通的刺客,要知叶素痕本身就是一位绝世的刺客,能单枪匹马前来追杀他的人,比之于他定然是只强不弱。而这世上能胜于叶素痕的刺客,只怕是只有月宫三圣女,也就是叶素痕的师父们了。
“过几日便是选秀之日,届时你将今日之事告诉锦棠。如今锦棠登基已快一年,不久之后便要同西魏互派使臣维护邦交。如今西魏那边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总担心,他国内政却牵涉入我大周,会出什么差池。”楚麟城沉思半晌,终是开口对楚清和嘱咐道。楚清和闻声颔首,还没等她开口答应,却忽听得雅间的门被人再度敲响
“少帅、郡主,咱们七娘想见贵人一面答谢救命之恩,不知您们见还是不见啊?”鸨母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味儿来。楚清和与楚麟城对视一眼,二人皆是无奈一笑。
他们本是为了会会这风七娘才来的照月庭,却不想因着横生变故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倒是这风七娘自己找上门来才提醒了他们初来之意。思至此处,楚清和只得一面笑着摇了摇头一面慵懒启唇:“进来罢。”
她话音刚落,雕花门页便应声而开。她只见重整容妆的风七娘抱着琵琶款款入内,步履摇止当的是风情万种。而她的身后,竟跟了一个身着青灰道袍的年轻男子。
楚清和一看这男子便怔愣住了,饶是半晌后她才干巴巴的笑了声,心道这世界真是小这可不是那黑心骗钱的江湖神棍谢舒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