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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诉情衷雪月花时人间春

    “哎哎哎郡主您消消气……”寿康见状,忙捂着被撞红的脑门劝慰起楚清和。听得楚清和惊怒,马车缓缓减速停下,驾车的兵士忙下车打开车帘半跪于地向车内人叩首请罪:“陛下恕罪!末将无能,让陛下、少帅、郡主受惊了。只是这夜深路黑,末将未曾注意到路上有一处凹陷……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毕竟都快丑时了。”萧锦棠虽被颠醒,但见夜色深浓视物不清,故于此事上亦不想深究。他撑着楚麟城的手臂挪上软座,却也闻见那随风浮动的清冽暗香时不禁心下一动:“现下是到哪儿了?”

    跪在车外的兵士听得萧锦棠发问,忙诚惶诚恐的谢了恩后回道:“回陛下的话,咱们刚出玉京城郊不久,正到了十里海棠林的地界儿。”

    “十里海棠?”萧锦棠闻言顿时便想起了楚清和曾说过的玉京城外十里飞花的盛景,照她的描述,每到花季,灼灼海棠连阵入云艳烈如火飞花欲燃。只可惜现下黑灯瞎火的,想来再好的景致也看不见。思至此处,萧锦棠纵心有遗憾,但见身侧友人皆困倦不堪,便想着还是赶着回眠龙山为好。然还没等他开口,却见楚清和一个翻身下了车,她冲萧锦棠挥挥手,示意他也一块下来:“锦棠快来看!这月夜下的棠林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那你先把大氅披上。”萧锦棠与楚麟城见得楚清和又来了精神,不禁相视无奈一笑。楚清和接过楚麟城递来的裘氅随意往身上一拢便快步去车头取下防风的风灯提着。萧锦棠走下车,只见着浓夜之下,千嶂连峰数千里,玉轮银辉透过云翳散落,烈烈棠花傲雪欺霜而绽。一望无际的花海上棠花间着前日落下的积雪和冰棱,而楚清和就提着灯往林中走去。

    这十里海棠林是个踏春的好去处,故而林间被人清出了道也不算难走。薄雪枯枝被她踩出咯吱的声响,她听得身后兄长与萧锦棠下了车,回首一顾间直看的萧锦棠脚步一顿……那风灯里飘摇跃动的火苗照花映人面,少女肌肤莹润如玉璧,眼角眉梢漫着醉后连绵若霞的酡红。徘徊在山野间萧索的风也柔缓起来,絮絮的像是要吹醒早春的桃花。

    萧锦棠忽的想起初见时那明媚如暖阳的少女,那时金色的阳光掠过她的面颊,她的瞳眸明澈无暇,就像是现在,花时雪月下,她一回头,容笑似高烛照海棠,一瞬浸染沉夜。

    “你们看,这花在开的时候被冻住了,亮晶晶的一层壳子……这海棠树也就在玉京这儿能养活,要是挪去北地,只怕早被风折成几段了。”楚清和一面说着一面如鹿一般轻灵的钻进花丛,她约莫走了十余步便忽的顿住仰头惊叹道:“这也是海棠树么?怎么长这么大?这花也是一串串垂下来的,我竟是从未见过。”

    萧锦棠与楚麟城听得她惊呼忙趋步随上,他们顺着楚清和的目光看去,便见花丛雪上拔地而起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花树。由于是在夜晚,萧锦棠也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而那花树因攀结上料峭春寒凝出了冬日最后一场雾凇,在这皎皎月色下,累结的花枝凝着薄冰垂坠下来,好似玉尘纷落明光泛泛。

    萧锦棠看着那模糊的形状皱了皱眉,思索半刻后道:“好像是叫垂枝海棠吧?我以前所住的宫室外曾有一棵类似的,但枝丫纤细,如何也不能与这花树相比。且那海棠似乎生的娇弱,母妃过世那一年这海棠因着无人照料便死了,此后也一直没有续种,满宫也没见着同类的海棠。”

    “……那不如,回去我们再种一棵吧?”楚清和不曾想到自己的无心之问正恰戳中了萧锦棠心底隐秘的伤痕,她本想道歉,可依着萧锦棠的性子,她若是道了歉肯定会让萧锦棠思虑过重,他从来都是一个在意的太多的人。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看向萧锦棠,想着要是萧锦棠不高兴了自己再道歉也不迟,可萧锦棠却是笑道:“好啊,那就种在太清殿外面罢。”

    其实萧锦棠未曾想到楚清和会提出这样的设想,他其实也觉着自己失言……这些陈年旧事,应该慢慢淡化痊愈成心头的一条痕,可当他自己觉着没什么时,旁人却会深引为意。楚清和虽然面上大大咧咧可心思却极细,他怕她会对自己感到抱歉,从而让这难得的良辰佳景染上不和谐的气氛。但是幸好,她没有对自己说抱歉。

    因这海棠林中枝丫纤细虬结,楚清和不得不猫着身子往前走以免碰折横生的花枝。可她还没走几步,便发现挡在她头顶上的枝丫被人为的掰折了,雪上还留着纷杂的脚印,有人有马,像是刚来过不久的样子。楚清和脚步一顿,抬眼便见着花径尽头拴着一匹正在甩尾巴的马……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树下拥缠着两个人时不由得惊呼一声。

    萧锦棠也跟着亦步跟着楚清和,见她惊呼不禁心生疑惑。就在他欲出声询问之时,却见楚清和忽的低着头回身一手拉着自己手腕一手抓着楚麟城便往外走去,萧锦棠心头纳闷,还没开口便听得楚清和低声道:“那儿有人呢,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看了要长针眼!赶紧走赶紧走,花儿下次还能看。”

    “这……”这下轮到萧锦棠面上红了,他自是明白楚清和的意思,心道现在可真是世风日下没羞没臊……不过这大半夜的,人家挑了这么一个四下无人的好时机幽会,想来是怎么也不会有人来打搅,却没想到他们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思至此处,萧锦棠盯了一眼楚麟城,心道这人怎么面上一点反应也没有,正经的像个苦闷的老学究。

    “麟城你脸怎么这么红啊?可是受风寒了?”萧锦棠挤挤眉毛调侃道,楚麟城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耳后根,旋即意识到萧锦棠是学着楚清和在打趣自己,不由恼道:“锦棠你跟清和学了些什么?走走走,如此荒谬之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什么跟我学了什么啊?锦棠好意关心,是你自己心虚想歪了,怎么还怪起我?”楚清和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调损自家兄长的机会,她窃窃的笑起来,像是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壮壮你说,要不是我把你们带走了,你是不是还打算去看一眼活春宫啊?”

    楚麟城没有说话,抬手五指成爪就往楚清和脑袋上挠去。楚清和惊叫一声,提着灯推着萧锦棠就往外跑欲躲魔爪。三个人嘻嘻哈哈推推搡搡的往外钻去,笑声甚至惊飞了几支躲在林中过冬的寒雀昏鸦。待到他们快到林子外面时,楚清和却忽的愣在原地,萧锦棠不明所以,正欲相询却见得她似是醍醐灌顶一般问道:“你们说,那两个人听到我们这么大动静会不会被吓出魂儿来啊?”

    “魂儿被吓出来倒不至于,只怕是再不敢行苟且之事了吧。”楚麟城一面没好气的看了眼楚清和一面吆着她往车上走去,可楚清和却转过头眨眨眼:“什么叫苟且啊?人家那叫幽会!行的是情趣!你这人这么说话哪个姑娘会喜欢?”

    “行行行你说你有理,赶紧进去!”楚麟城不屑再与楚清和争辩,赶鸭子似的把她与萧锦棠赶上马车。寿康与萧锦棠无奈笑着看着睡醒来了精神的楚清和开始跟楚麟城拌嘴。马车辘辘的往眠龙山行去,笑闹之声飘扬在寂静的山夜里。而萧锦棠他们绝对不会想到的是,他们所说的那魂儿快被吓出去的私会男女却一动不动的坐在树下,少女依偎在少年怀里,眉眼含笑。

    陆鸣悠是怎么也没想到今夜会在这里撞上萧锦棠他们。他本是偷带着萧锦月来看这月下棠雪之景,他们共乘一弃偷偷下山,萧锦月的雀跃的神色就像是一只出笼的鸟儿,连带着陆鸣悠的心也好似云中雀。他们踏月赏花,本是风雅,虽是于礼不合,可不过四下无人。怎料楚清和带着萧锦棠阴差阳错来了这儿,一声惊呼惊得陆鸣悠当即想带着萧锦月往树上窜。

    然不想萧锦月反应比他更快,她一手抓住陆鸣悠的领子往下一拽,竟是一下把如豹的少年给拽的坐到地上。陆鸣悠也没想到娇小可人的萧锦月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可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萧锦月竟扑倒在自己怀里。女孩素白的面颊腾出一丝绯色,她没有戴那些累赘繁复的朱钗首饰,只用一根袖带束发。这一刻他眼里若似神女天降,长发翻卷如云束带翩飞若霞。

    林子里是她的兄长跟朋友们的笑闹声,而在海棠树下却好似时光静止。那一刻他们的瞳里只有对方,此时她不再是帝国最尊贵年轻的长公主,而他也不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军官。手不知何时交叠在一起,可却无人放开。夜也不再寒冷彻骨,此刻天地间唯有对方吐息炙热如暖阳。与十里海棠相对的云外山樱在这一刻开出了第一朵寒樱。陆鸣悠从未觉得,煦暖的春日来的这般强势与猝不及防。

    萧锦月歪了歪头,她的长发完全散开了,几近奢侈的披散在她的背山蜿蜒在雪上。可她没有给自己束发,反倒是抬手拨开少年微微凌乱的额发,笑的狡黠:“陆小将军,我们又不是贼,何必要躲呢?”

    何必要躲?陆鸣悠想说他是怕有人知晓公主私会男子名声不好,可萧锦月却好似全然不怕,大有让他们发现就发现的魄力……这般以来,倒显得自己畏畏缩缩了。陆鸣悠忽的释然了,既然连她也不怕,那自己为何要怕呢?他应该是她的刀与剑铠与盾。

    “皇兄他们回去了,那我们也得在他们到之前回去呀……不然斜红姑姑可瞒不住了。”萧锦月笑了起来,她直起身,一面说着一面抬手顺着自己垂落在肩侧的发。玉白如葱的指节灵巧的将头发编束成一整根,冰片似的指甲掠过发丝就像夜空中明暗剔透的星子。陆鸣悠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白雾缭绕在雪上霜下散在风中。

    他牵来了马,将萧锦月抱了上去后才翻身上去。萧锦月被他牢牢的护在怀里,她听见他胸口如擂战鼓的心跳:“若是要赶在陛下之前回去,可就要跑快些了……公主,你要抱好我。”

    “我喜欢在你的马背上,像是坐在了风上”萧锦月在心里悄悄道,她无声的环紧陆鸣悠的腰,几乎是埋进了他的胸膛。马蹄急掠飞踏落花印雪痕,萧锦月没有再看那些擦身而过的霜花飞雪,而是看向了陆鸣悠初显坚毅的下颌。

    忽然间,她竟想向着这浩荡春风星魂月魄飞花祈愿……祈愿有朝一日,还能如今日一般,再与陆鸣悠来看这雪月花时。

    “陆小将军,你能每年都带我来看看这景么?”萧锦月低声开口,话语散碎如鸿泥过雪痕。

    “……若是无战事,我便不会回凉朔关。只要我不回去,我就定会带公主来这里。”陆鸣悠微微低头,却见萧锦月正抬首凝视着自己。那双冰绿的瞳在此刻滟出一瞬涟漪,如春湖初冰解。她唇色泛着淡淡的水红色,似染尽人间春。

    “那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在玉京呢?”萧锦月轻喃,在陆鸣悠心中掀起浩荡春风:“就留在我身边。”

    “好!”陆鸣悠没有迟疑,他怎能不答应呢?他握紧了马缰,就像是握紧了刀剑:“殿下,我答应你,一定会回到玉京,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