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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朝局变姜叡密访兰卿睿(二)

    “姜氏?你说的是鸿胪寺卿姜?”萧锦棠闻言思索片刻,转瞬便想到了先太子生母姜贵妃的母家亲弟,先太子萧锦辉的亲舅舅,如今的吏部尚书兼领鸿胪寺卿姜

    要知在姜贵妃得宠之前,姜氏并不算是朝中的显贵门阀,虽然有着太祖皇帝赐封的开国世袭伯爵名头,然却与户部尚书曹清徐一般,是商户出身,当年姜曹两家先祖不过是用银钱资助皇帝招兵买马才得了个有功之臣的名头。比起跟随太祖皇帝鞍前马后打天下的武将能臣,出身地位委实不值一提。直到灵帝即位首次选秀,吏部员外郎之女姜慕筠进宫凭容得宠,加之手段了得,在诞下先太子后,母凭子贵晋为淑妃。

    于此后,姜氏一族在朝顿以新贵之姿迅速崛起。老姜氏家主终其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大力发展姜氏商行,为姜氏积累了丰厚的底产。而商场得意却不代表官场得意,终其一生,他都只是个终生未得升迁的吏部员外郎。在他因心疾过世不久后,姜慕筠便诞下皇子荣荫及家。继承其官职的嫡子姜,便乘这东风升至吏部侍郎。

    而这也给了姜慕筠为子培育朝中势力的机会,毕竟吏部的油水仅次于户部。然对于家底丰实的姜氏,他们并不在意官职附带的银钱利益。吏部司掌朝中官职调度,此中长久之利比之户部大的太多。而姜亦不愧为贵妃亲弟,城府机敏竟更甚其姐。在夺嫡之争中,姜与其姐联手策划‘曲水诗案’拉下皇四子萧锦玄,于此姜氏检举有功,姜淑妃晋为贵妃。

    而就在乱之将起时,姜又借职务之便,搭上了急于让侄子陈思和上位户部员外郎的兰卿睿。

    能跟兰卿睿攀上关系,姜贵妃自是求之不得。毕竟自己如今再得宠,弟弟仕途再如何青云直上,也不过是个根基尚浅的新贵家族。如今她设计扳倒了一个皇子,然自己所生之子背后却并无显赫家世门臣支撑,一旦自己失宠或是帝心翻覆,那所有一切不过皆成浮华泡影。而兰氏却是自前朝开始便存在的开国名门世家,能与兰氏结亲,不仅等同于给萧锦辉找了最稳固的靠山,还能为弟弟的仕途铺平大道。

    萧锦辉与兰卿睿长女兰芝华成亲后,姜氏便并入兰党,而姜也成为朝中最年轻的尚书,一时风头无量。出任吏部尚书后,姜继续用职务之便为兰氏扩展支脉。而此时萧锦辉对皇六子发难,支持皇六子的鸿胪寺卿也跟着遭了殃,这空出来的鸿胪寺卿一职本应由礼部尚书兼任,却不想被兰卿睿横插一手,将姜提为鸿胪寺卿。而姜则遵兰卿睿之意,将其长子兰芝松安排入吏部任职郎中,次子兰芝柏则并入工部为水部郎中,等着熬几年资历好升官。

    于此以来,工吏礼三部尽并入兰党,而萧锦玄死后,其母杨德妃积郁成疾,没多久也随子用去了。于此曾站皇四子一派的户部尚书曹清徐与刑部尚书杨明正则选择明哲保身,再不参与夺嫡之事。而为萧锦辉扫平一切的兰卿睿,却联合穆钰将侄子陈思和与门生石简插入户部要职,意欲逐渐架空出身低微的曹清徐,意欲待时机成熟便让陈思和将其取而代之。

    姜是兰卿睿手中的一把利剑,然兰卿睿却深知剑有双刃之理。他对曹清徐用的温水煮青蛙也同时运用在了姜氏身上。

    兰卿睿不是傻子,他很明白如果太子母族崛起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心将权力交托与外人手上。只要萧锦辉羽翼丰满定会卸磨杀驴,而自己定会被第一个开刀。要让自己长久立于朝堂不败,只有让皇帝依靠……或是让皇帝不得不倚靠自己。

    兰卿睿这个算盘打的着实精妙,他选择母族势力低微只能依附自己的太子,就是为了自己能权立朝堂。而将儿子送入吏部,要的就是断掉姜氏在吏部的根基,从而兰氏独掌四部。而给姜鸿胪寺卿这个名大于实的官职,就是那煮青蛙的温水,做给姜贵妃看的排面。待到户部落入自己手中,一个区区鸿胪寺卿,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但这一切计划只进行了一半萧锦辉便遇刺身亡,兰卿睿打的算盘因为萧锦棠的骤然即位全盘落空。而新皇虽不似其皇兄那般性情残暴,但其心性手段皆不是先太子可能比较的。萧锦棠如今联合了领兵部尚书之职的镇国公与底蕴深厚的定国大长公主为帝党,兰氏于前朝的优势顿时削弱不少,加之军粮贪污一案,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兰卿睿在户部的手脚。

    如今兰党三部势力还剩两部,穆钰又交兵权避嫌,刑部尚书杨明正与户部尚书曹清徐依旧不站党派。一时之间,兰卿睿与朝中多年的苦心经营竟断送尽半。事至如今,他于朝堂的分量早大不如前,若是再不予以自保,只怕会落得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这崇仁坊里能与姜氏扯上关系的,也只有兰氏了。”楚麟城听得萧锦棠与楚清和所言,思索片刻后道:“恐怕姜这老狐狸也是为了复朝之后的事儿来找兰卿睿。开朝之后军粮贪污一案便要结案,兰氏无论如何也保不住陈思和,而如今穆钰有意放兵权……作为兰党党羽,姜只怕是有些慌了。”

    楚清和闻言点头同意楚麟城的看法,姜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兰氏再如何衰微也是根基牢固的百年世族,若真朝局翻覆,最先倒的肯定不是兰氏而是自己这种根基尚浅的新贵。加之自己那太子外甥生性残暴颇为苛待其兄弟,想来萧锦棠也不怎么待见自己。且自己却只有两子无女,连为自保送女入宫都不可行。

    “且先静观其变罢,姜即便现在与兰卿睿商讨对策,也改不了军粮贪污一案的结果。”萧锦棠沉思半晌,转身便沿着来路往回走去。楚麟城与楚清和连忙跟上,却听得萧锦棠冷然道:“明日柳言萧应该会上山,此次军粮贪污,清理一个户部还不足以,这大理寺也该好好清清门户了。”

    楚清和明白萧锦棠的意思,她忙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侍从去驿馆备好车驾准备返回眠龙山。而就在此时,姜氏的车驾停在了兰府的门前

    今日为应佳节,兰府门前挂上了先帝所赐的七彩琉璃转马灯。华光流转过街上未化积雪,直映得雪月交辉。清漆岑木的厢车稳稳停在门前灯下,流云似的木纹在光下生出几分琥珀似的晶透质感。兰府管事早早的等在了门前,见得车驾停稳,他身后随侍的小厮便手脚麻利的端上脚凳服侍车内人下车。

    雕花厢门被人从里推开,一只带着琥珀扳指的白胖肉手扒在了门框上。形容矮胖的男人身量几乎与厢门同宽,因此必须借力才能将自己身裹玄狐裘的臃肿身躯挤出厢门。兰府的小厮慌忙去扶,却不想这肥胖的男人竟出乎意料的灵活,只见他足尖在脚凳轻轻上一点便落了地如果不看那因为骤然减轻重量而摇晃不止的车厢,别人还会以为他是个练家子。

    “小人问姜大人安。”兰府管事见男人下车,忙垂首躬身迎上行作揖礼。男人一挥手将车门关上,白且圆润的面上天生自带三分笑意七分和气,说是朝廷重臣,倒更像是个腰缠万贯和气生财的富贾。要是不说他是姜贵妃的弟弟,论谁也不会将他跟那体貌风流容艳比朝霞的贵妃联系在一起。

    “哎呀哎呀,这又不是在朝上,叫什么大人还拜礼的?太师让你亲自来迎我,可是在这鬼冷天里等久了罢?嗳,你也知道我家内人那脾性,说是今儿上元夜,非要让我吃了汤圆再来。”姜笑的和气,也不顾自己比那兰府管事矮了一个头,踮着脚都要去拍他的肩以示宽慰。他倒是士族的矜贵一点架子也无,热情活络的更像个商人。

    随着姜而来的姜府侍从也颇为知情识趣的向兰府管事奉上早已备好的银两。兰府管事显然对姜这一套很熟了,一面连声谢礼后将之收进了袖袋一面引着姜往兰府百~万#^^小!说里走去。

    如今夜近亥时过半,早已到了人定之时,兰府内主灯已熄,想来主母与公子小姐们都已歇下。姜在狐裘之下搓了搓手,目光不住的张望着兰府内的景色:“哎呀,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晚来拜访太师……这府内之景,当真是时辰不同景也不同,瞧这佛手拢月映庭雪再瞧瞧着垂兰望月傲凌霜,真是我等府邸不能比的雅致啊。”

    “大人委实说笑了,众人皆知您府上入门处那一面齐人大小的日轮飞天镜气派非凡,心底都欣羡不已呢。”兰府管事听得姜赞美,忙笑着打起了圆场。众人皆知姜氏商贾出身,见识品味自然低了真正的世家大族一大截。以至于贵妃圣宠时,灵帝赐予贵妃母家一面日轮飞天镜,姜氏都欣喜若狂,将之摆在门厅之前以示圣宠。当然,这落在真正的大族面前,便道姜氏不过一暴发户,品味低劣简直俗不可耐。

    姜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样子他是觉着兰府管事是在真心实意的赞美自己府上那面象征着龙恩浩荡的镜子。他抬手示意身后家仆跟上,一面与管事说笑走着。不过几番打趣闲聊的功夫,他们便到了百~万#^^小!说门前。兰府百~万#^^小!说里依旧灯火通明,想来兰卿睿也是极为重视姜的拜访。百~万#^^小!说门口的两名小厮见得姜到来,一个上前替他除下狐裘一个撩开挡风的裘帘。

    清冽的白檀香混着一缕松墨香飘飘渺渺的涌入阁外的寒夜,姜低声打了个喷嚏,示意自己的小厮将随身的礼盒递给自己。他缓步走入百~万#^^小!说,只见茶案上已备好了新沏的热茶,而兰卿睿此时正在书案后练着字。听得姜进来,他却并未抬头,反倒是在牙色洒金宣上写下一个墨意淋漓的‘存’字才抬头看向姜。

    “你我算是亲家,姜大人委实不必拘礼。今夜寒重,还是先饮一盏热茶散散寒罢。”兰卿睿放下挽至胳臂的广袖向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姜听得兰卿睿之言忙坐下喝茶,一口下去倒是一副全然不怕烫的模样。兰卿睿见得姜牛饮之势,却是以食指中指扣起茶碟端起浅啜半口后道:“姜大人,您今午忽递拜帖于府,不知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姜某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外甥。”姜听得兰卿睿发问,眉头一皱却也不卖关子,便直言与道:“某这儿子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只可惜是个榆木雕的脑袋,出仕这么多年来,也没长几个心眼儿,我虽为其父,却也不好提携一二。时至如今,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吏部郎中,只盼着他领个小职,别捅出个篓子就好。”

    姜说着一顿,眼神一瞥便隔着面前袅袅茶烟得见兰卿睿面色微变。他喝了口茶,又道:“太师您也知道,在这吏部做事,不都得机灵着点儿?但某这儿子,委实不适在这吏部做事。如今新朝换代,姜氏也大不如前……姜某如今也上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总想着要给子孙们留点后路不是?”

    姜说罢放下茶盏,起身将放在案上的漆金礼盒拿起轻放在兰卿睿手边的茶案上,垂首躬身礼节恭谨一如当年初见兰卿睿之时的毛头小子:“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呐。这不,如今户部侍郎的缺儿不是空出来了么?咱们姜氏的人做官不行,但做生意都是顶好的人才,某这不成器的儿子手底下几家商行可做的是四国买卖,想来若能入职户部,也能为国库贡献一二薄利啊。”

    兰卿睿闻言眸色一沉,却听得那礼盒落案发出一声极闷的重响。他抬眼一扫,还未说话便见姜连忙开口:“这盒里是犬子从西魏所得的特品天麻,都是能贡给西魏皇帝的好东西。犬子听闻太师得患头风顽疾,便特意挑了这份礼托姜某代赠太师……民间都说,这天麻炖乳鸽,对头风疗愈最是有好处。”

    天麻?兰卿睿瞥了眼礼盒,心道这么沉的声儿,只怕里面是放满了足金罢?一个户部侍郎之职,姜是想将自己的势力往户部拓么?但不得不承认,如今他的确找不到一个资历合适的兰党之人接替陈思和的户部侍郎之职。而若自己现在不出手,兰氏在户部这条支脉便算彻底断了毕竟这个位置,想必萧锦棠与沈楚二氏,早想好怎么瓜分了。

    然姜此时举荐自己儿子去接这烫手山芋,暗地里便是欲拓自己势力以破自己架空姜氏之局,然此代姜氏未有女儿,生不出外戚干政之念……思至此处,兰卿睿不禁指尖轻点茶案,姜见状忙退回自己位上坐好,只可惜他身量臃肿,直压得那红木椅发出了及其惨烈的嘎吱声。

    “补缺之事,当是陛下复朝后商论再定。现下论断若何,未免为时过早。”兰卿睿沉吟半刻,幽幽开口:“再说吏部郎中一职牵涉重大,骤然调职,恐继任良莠不齐,怕为不妥吧。”

    “太师委实思虑周全,只是姜某听闻太师府中的长公子学富五车一表人才,且又在工部崔大人手下任水部郎中历练多年,想来对吏部之事,也能驾轻就熟。再说吏部的吴侍郎也年岁大了,正欲退朝归田颐养天年呢,某也是担心吏部良莠不齐出乱子啊。”姜听得兰卿睿暗拒之意倒是丝毫不慌,他笑容和乐,仿佛未听出兰卿睿的弦外之音:“再说二公子也到了出将入朝的年纪,由他继任水部郎中一职,还有兄长可加以提点。”

    这次倒是轮得兰卿睿目露惊讶之情了。他委实没想到姜竟会将吏部侍郎一职让与自己,白留了个把柄让自己抓着。可姜此人虽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乐乐呵呵,然本性却是极精明老辣的。如今兰氏受创加之陛下手段雷霆,朝中人人自危,他此时出来刻意讨好自己,委实太过蹊跷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嫌。

    然姜却好似猜到兰卿睿所想一般,他笑了笑,将盏中余茶牛饮而尽:“兰相您是先帝钦点的顾命之臣又贵为帝师,不光姜某得仰仗您,陛下还得仰仗您啊。”他说着缓缓起身,却是眸光凛冽尽敛笑意。

    姜虽生的肥胖,但眼睛却生的极大眉毛也极为浓密,若是瘦下来定是个浓眉大眼的美男子。此时烛火之下,他卸下那一团和气目光凛然,竟凭生出几分神像般的宝相威仪:“太师,您也说咱们是亲家。先太子的手段您也知道,而先太子遇刺暴毙身亡这件事咱们虽不敢明提,但也多少与当今陛下脱不开关系。陛下如今手段雷霆,早已不是池中之物,他当年在先太子手下受的苦从明毓长公主身上便可见一二……您说,他会放过先太子的母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