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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明仪初成锦月展风华

    “今日之事,你最好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龙图卫是我们手中最大的底牌,若是失了龙图卫,不仅我们是案上鱼肉,阿柔亦是。”萧厉煜冷声警告,目光却落在了穆钰手中的酒盏之上。琥珀色的酒液微漾,将二人的眉目尽数倒映其中。年少之时,他们亦是把酒言欢,那时的他们,又怎会想到今日的横眉冷对。滚滚往事历历而来,再冷硬的话语在经过时光磨洗也不禁柔和了些许。

    穆钰当然明白失了兵权的武将下场是如何的,他面上本是淡然甚至含笑的,但听得穆太后的闺名,持盏的指尖却是一僵,片刻后方苦笑半声,似连声色亦有些喑哑:“这我自有分寸,阿柔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将她的安危置之不顾呢?”

    听得此言,萧厉煜的面色才缓和些许。他转过身似是不欲多言,其实只有他自己心下明白,不是不欲说不可说,而是不知如何开口。穆钰叹了口气默默饮下杯中酒,目光散漫不知何处。

    而就在此时,帐外云韶府的歌伎却是漫声吟调,和着婉婉缥缈的歌声,舞姬们拥着薄雾般的轻纱侧旋而入,罗袜绣鞋随步没入绣毯,犹如盛放的花朵上舒卷开连阵云霞。一时间箫鼓再奏,舞乐又起。宫娥侍从随着舞姬身后再捧玉馔美酒缓步入内,众位亲贵见得如景美人,不禁纷纷止了议论,连带着本是暗涌不断的气氛也被这阵绮丽香风吹散。

    穆钰也不禁被此景引去了注意力,萧厉煜见状却只是敛眸饮酒,似对歌舞毫无兴趣。他低下头想往酒盏中倒酒,却发现酒壶中的酒不知何时已饮尽。他正欲呼来宫婢为自己斟酒再添,却不想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少女忽的持盏起身。

    烛盏煌煌映在少女拥着的东珠纱上晕做一团柔朦的光,萧锦月正值长身子的年纪,比起一年前瘦小干瘪如孩童的模样,她如今已窜高了不少。因她生的瘦削,此时挺直了腰背亭亭而立,竟是有了几分身量修长之感。她一改往日偏好素淡之色的装束,着了身宝蓝色印团花上襦搭着杏黄色绣白昙齐胸裙,这本是极打眼的配色,但她却别出心裁的着了件东珠纱大袖。

    这东珠纱不是什么名贵衣料,因其织脚细密若迎日光则可起到避光柔线之效,故而许多玉京贵女皆拿它做闺阁床帐,玉泉大长公主购置了些想于此纱上题字作画后给楚清和的闺阁做些雅致的纱帘,但楚清和嫌纱料遮光不好影响自己的白日大觉,故而转手便将其拿给了萧锦月。但没想到萧锦月竟是让人拿之裁了衣。此时华灯重色之下,此纱竟泛出明熠珠光,乍眼一看,仿拥披月华满身。

    华衣霓裳宝色珠光,身姿初成的少女盈盈举杯,端的是落落大方,她声色婉转如莺,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气魄盖过了那缠婉的舞乐之声送达至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诸位难得相聚于此,今日除夕佳节,不若满饮此杯。”

    她说罢挽袖,仰头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烈烈酒气蒸腾上她眼角眉梢,漫出如胭脂一般的色泽,她因酒液呛辣略略呼出一口气,唇覆丹光,风艳初成,如花欲绽。

    众位亲贵面对这位平日寡言的长公主殿下的祝酒皆是一愣,萧锦月素来是羸弱沉默的,安静的像一个精致的玩偶一般。但此时她那明翠的瞳是那般的鲜活,像是早春初绿的柳枝又像是初解的冻湖。定国大长公主见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她正欲举杯相和,却不想穆钰先一步起身举杯相应。只听得冠军侯朗声一笑,看着萧锦月的眼底却无端涌上几分难言怅惘。

    “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比起说些河清海晏祝词,此杯酒更应敬我们的明毓殿下!殿下是我大周的无暇美玉耀世明珠……来!让我们敬大周最年轻美丽的长公主殿下!”

    听得穆钰激言赞美,其余怔愣的亲贵们方才回过神起身举杯相应道:“是,当敬长公主殿下!”

    萧锦月听罢却是抿唇一笑,眼底如有春光流淌。她仰头将琥珀烈酒一饮而尽后再度斟酒,面对每一次的致意皆是酒到杯干。若是萧锦棠楚麟城在此,定会惊讶于她的海量。但此时无人想到萧锦月的酒量问题,因为谁能拒绝明媚少女的邀酒呢?见得萧锦月落落大方的举止,亲贵公子们亦是陆陆续续的走到她近前与她把盏。

    她的容光风情在酒意的催发下第一次萌生,令近前的男人们一时间竟分不清她究竟是未长成的少女还是秾艳风流的女人。但毫无疑问的,她已然成了今夜毋庸置疑的主角,所有人都为她如明珠破夜的耀耀容光而倾倒。

    这是萧锦月此生第一次笑的这么肆意,丹光流泻朱唇漾,端的是风华初成。听得齐声赞美,萧锦月双颊微赮,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听见对她齐声的夸赞,她怀着无限的欣喜挺直了腰背去接受这些溢美之词,心情仿似云中雀。她想着原来自己是这般美丽,原来美能让自己得到这么多曾经奢望不到的关注——

    这时谁也想不到,这个尚且稚嫩与妩媚并存的少女,会在十七岁时会成为这个王朝最美的女人。更不知她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秾艳残酷的一笔,因为她即将成为天下翻覆的起始。

    夜宴之上,歌舞不休,帐里暖融酒酣,所有人皆似沉醉在繁华终末的梦中。而帐外起云台的偏殿之后却是寒风肃肃,携霜夹雪如似含刀。浓厚的云层不知何时积聚在山峦之上挡住了明皎月光,只余森影寒寒。金殿华帐喧嚣背后,萧锦棠正毫无仪态的蹲在一处背光的树底下干呕着,他其实已经吐了不少出来,但却仍是执意忍着不适抠着喉咙,似是要将黄胆水吐出来才肯罢休。

    楚麟城匆匆赶到殿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见得萧锦棠这般狼狈,顿时便想到了可是方才夜宴之上萧锦棠是否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毕竟夜宴之前二人才见过,那时的萧锦棠还好好的,绝无可能两个时辰不到便成了这般模样。

    他快步走到萧锦棠身边,正见着福禄满面焦急端着盏浓茶在萧锦棠身边低声劝慰着。要知福禄可是侍奉过三朝帝王的老人,什么阵仗没见过,能让他露出这般神色,想来在萧锦棠身上定是出了大事儿。而福禄见得楚麟城来了,更是如见救星一般握住了楚麟城的手腕,紧张的似连声色都有些颤抖:“少帅您可来了,陛下……只怕是中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负责宫宴的人控制住了么?太医呢!怎么太医还不来?”楚麟城眉峰一皱,神色顿时冷肃下来。他一面说着一面蹲下身想先将萧锦棠背起来将他送回禅宫休养之后再行调查,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福禄口中的‘脏东西’是什么,只道是萧锦棠中了药,惟恐宫中混入了刺客。他一面福禄见状正欲提醒楚麟城,却不想萧锦棠先一步抓住了楚麟城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动作。

    楚麟城动作一顿,却见萧锦棠用力抹了把嘴,他撑着自己手腕站起来,呼吸尚且凌乱,然声音森寒若擦铁:“是孤让福禄不要声张不宣太医以免打草惊蛇……莫要担心,现在无事了,方才孤都吐出来了。”

    “锦棠!这时候还管什么打草惊蛇?若不宣召太医配服解药,只怕余毒后患无穷!”楚麟城情急之下亦忘了尊卑之别厉声急言,他正欲转身强命福禄去召请太医,却不想萧锦棠竟是抬手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楚麟城心下不解,心道有什么事儿能比性命更重要的,他正欲开口,却听得萧锦棠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不过是中了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这算不得什么。”萧锦棠平复了一下呼吸,神色依旧冷峻。他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触怒的猛兽喉管里隐隐的低咆。

    楚麟城被萧锦棠过于平淡的反应弄得一愣,他怔怔的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少年——这时他才借着屋檐之下宫灯渗出的昏光看清了萧锦棠的脸。

    少年帝王的额上还透着未干的汗珠,他的肤色随了他的母亲,比之寻常东周人生的白些。但正因如此,他的面上那不正常的潮(和谐)红格外醒目。楚麟城只觉目中一刺,抬手便覆上萧锦棠的额头,那指尖所感的微烫触觉似是更印证他心中所想一般。萧锦棠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不过是宫里惯用的手段罢了……孤真的无事,以前先太子经常用这些东西助兴,孤……早就习惯了。”

    萧锦棠说罢,心下却无端的心虚起来。他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不敢面对楚麟城的目光。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涌出这种情绪,好似自己过往或是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脏污恶臭尽数见了光。而楚麟城是那般明磊之人,他又会怎会明白这宫中是个怎样的锦绣地狱?

    这一瞬间,萧锦棠方才明白自己与楚麟城终究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壁垒,这是无法跨出的光暗两极,像是天堑,又像是生死。

    他不知楚麟城会怎样看自己,他是知礼的人,纵有想法也不会明着说出口罢。可令萧锦棠没想到的是,自己等来的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他惊讶的抬起头,却见楚麟城温和的笑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语调缓缓:“既然这般,那更要请太医好好瞧瞧了。如果清和在,她肯定会咋咋呼呼的骂那些手段下作的小人,然后会跟我一样,说这么多年,你辛苦了。”江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