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75.兰氏渐势微锦棠初心动

    见着萧锦棠离殿,楚麟城立刻示意禁军随之撤出宣政殿。禁军见得楚麟城手势,如进殿一般快速且整齐的退了出去,但即便如此,甲胄冰冷的摩擦声也依旧令尚在殿内的文臣们心惊肉跳。萧锦棠和楚麟城的离去并未令他们感觉好过多少,劫后余生的后怕与君威强权的压迫化作千钧重压抵在他们心底,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结伴的陆陆续续往殿外走,但一见着宣政殿外精兵纵列,腿肚子仍是有些颤抖。

    而兰卿睿无疑是群臣中面色最难看的那一个,往日下朝,群臣皆是争相同自己结伴而出,恨不得多与自己攀谈几句混的熟络几分。但今日每个人面上皆忧色憧憧,见了自己更是目露复杂,毕竟如今的兰相爷再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抬脚跺跺都能让玉京城抖三抖的相爷了。萧锦棠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就是要夺了兰相的权,如今圣上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娃娃,谁又知触了圣怒的兰氏将来会境遇如何?

    毕竟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可没几个,这朝局势力变幻,兰卿睿只能暗求少几个落井下石的。

    就在兰卿睿心忧不堪时,他忽的看见了走在他左前侧的穆钰。今日的穆侯爷也失了往日那通身的倨傲,独身寂寥的背影倒似同自己一般落寞。兰卿睿眉峰一蹙,快步跟上了穆钰,穆钰见兰卿睿来了,眉峰微挑,说出的话却带着六分戏谑四分讥诮:“相爷今日面色不佳,可是后悔当日没听某的建议?不过这做出的事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想要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兰卿睿尚未开口便被穆钰堵得一梗,但穆钰依旧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侧首垂视着兰卿睿,目光中几许玩味:“只是相爷这个跟斗栽的也不算亏,毕竟古语有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么?陛下可真是得了相爷的真传,软硬刀子皆施,进三退二拿捏的委实令某叹服。只是这后浪推了前浪,前浪可不就得死在沙滩上?”

    “侯爷!”兰卿睿虽被穆钰的一番话激得心下窘迫,但时局迫此,饶是他怒上心头却也不得不忍,见得穆钰眉带戏谑,兰卿睿的嘴唇颤了颤才终是开口道:“如今太后娘娘失势,陛下正欲初掌大权……这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现前朝尚未稳,陛下要想稳定前朝,以后宫定臣心才是上上之策,侯爷您”

    “相爷,这大家都知道的事儿就不必复述了,如今这时局,还是各自好自为之罢。毕竟令爱能不能得了圣心,那得看令爱的本事。这可不是我一个粗人,也不是我那失了势的妹妹能左右的。”兰卿睿话未说完便被穆钰打断,穆钰停下脚步,眼中那几分戏谑却似化成了令人难以琢磨的怜悯。

    兰卿睿被这目光看的是如芒在背,他出身世家大族,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仕途之上更可谓是平步青云,几曾何时被这种目光注视过?这种怜悯的目光比讥屑更令人窘迫。但他也知,如今时局不同,为了兰氏的门楣荣耀,送女入宫是唯一的法子。

    穆太后虽在前朝失了势,但如今中宫之位空悬,她依旧是后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这后宫险恶,若能得几分太后的庇护想必在宫中也能安稳些。穆氏今日虽在朝失了面子,但根基却是没伤着,自己想让兰氏站的稳些,想让女儿在后宫站得稳些,那就不得不低头有求于人。

    “唉,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穆钰低声怅叹,尾音却带上了几分难觉的笑意,也不知他是真体谅兰卿睿的护女之情还是在暗讽兰卿睿明知后宫是个腌地儿却依旧要将女儿往里推。

    兰卿睿咬紧了牙,却不想穆钰迈开步子便独自往宫外走去,话语轻飘飘的随风绕回兰卿睿耳中,但却如同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了兰卿睿心底:“毕竟是同朝为臣,某能照顾一二还是尽力而为……也算某偿了相爷的提拔之情。”

    “陛下年满十六后便会于明年花朝之日选秀充实后宫,若想登上那近水楼台,您可要在除夕时君臣齐宴上好好想想法子。太后娘娘如今虽被软禁,但如今后宫无妃,这宫宴之事还得靠着内务府太后身侧的掌事女官们协力操办,相爷若是有法子,那某就帮相爷往太后娘娘那捎个信儿。这就算相爷欠某个人情吧。只是相爷之后的打算,可不关某的事儿了。”

    兰卿睿看着穆钰负手离去的背影,一句多谢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明白如今兰穆二氏的联合已经名存实亡,穆钰尚且如此,那这朝上的人心下怕早已对自己避之不及。没想到兰氏终究还是沦落到要靠女儿支撑的境地。汉白玉阶上,兰卿睿回望身后那玄重威严的大殿,却头一次觉着他与这大殿似隔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天堑。

    浩荡长风猎猎而起,随侍护卫御驾的禁军列阵之上殷色飞龙旗迎风展扬。因萧锦棠出宫去往护国寺为楚麟城与福禄私下安排,故并未安排鸣奏礼乐的仪仗内侍和宫婢。没了这些繁琐仪仗,那轮辙粼粼、马鸣嘶啸后的繁华帝都便与萧锦棠只有一帘之隔。萧锦棠登基之时一切从简,并未行御辇巡京之礼。此次出宫去往护国寺,当算得是他第一次出宫。

    少年人都是管不住的,便是连帝王也不例外。萧锦棠于朝上再如何沉肃冷厉,但这一出宫,那按捺许久的少年心性便如见了春风的新竹一般破封而出。他情不自禁的想掀帘瞧瞧那只有耳闻却从未得见的帝都光景,可不想掀帘一看,却发现身边尽是人马戍卫。

    亲卫之后,又是十余辆扬着皇室徽记与各家徽记的六驾马车,占得城中街道水泄不通。唯一能得见的,便是那旗帜后的隐现的梁檐,那似是一座酒楼,金漆的牌匾在檐角下若隐若现。

    萧锦棠下意识的想探出头去瞧那木牌,却发现自己所乘的御辇之右后侧竟跟了一辆未做任何装饰的乌木马车。照理来说,能随侍御辇之侧的皆是皇亲贵戚,今日萧锦棠虽是急往护国寺,但随行的还有沈楚二氏的人以及长公主萧锦月,依着他们的身份,即便是从简出行也不会乘如此朴素的车驾。

    思至此处,萧锦棠不禁向那车驾多看了几眼,却忽的瞧见这车驾上挂着的是皇室的飞龙凌云徽记,只是这旗帜不与自己和萧锦月那般是殷色飞龙旗,而是白底之上绘着玄色的飞龙印。这难道这是宫中的车驾?就在萧锦棠心生好奇之时,巡视列队的楚麟城恰好策马行至御辇之侧。他见萧锦棠忍不住的往外瞥探不禁有些失笑,就在他想开口提醒萧锦棠注意些时却又发现萧锦棠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的马车上。

    萧锦棠见得楚麟城来了,正想说出心下疑问却不想楚麟城先一步开口替他解惑:“那乌木车是是沈小姐的车驾,之所以挂着飞龙凌云旗是因为她如今已是伴驾贵女……按照祖制,陛下出行,随侍妃妾的车驾便会挂起白底玄龙印旗以示身份。妃妾虽侍奉帝王但并非皇后,终究是与皇族有别,自是不可与圣上和长公主一般同用皇族之旗帜。沈小姐这般行事,便是坐实了陛下已宣沈氏贵女入宫伴驾,只待择日封号了。”

    楚麟城说罢笑笑,便又策马巡视阵列去了。萧锦棠闻言,却是再没了往外探看的兴致,他收回目光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靠,心底既有些落寞又有些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

    他长于深宫,除却萧锦月和故去的飞白之外几近没有相熟的女孩。他虽懂得如何圆滑生存,但却不知何为真正的男女心悦相处。迎娶沈揽月虽是自己的计划,但真事到临头,萧锦棠反而不知要如何面对沈揽月,他想自己应该对她以礼相待,诚意致谢,但之后按照楚清和给他弄来的那些英雄传奇话本上写的剧情,应该是不世英主遇贤臣,当是士逢知己,君子之交。

    可她无论如何也是自己的妃子,难道帝妃之间还能有君子之交?萧锦棠越想越觉思绪纷乱,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楚清和回来在宣政殿后的宫道上等他的情形。

    那日杏树金叶,朱墙暖阳,影绰如水。他第一次执起那如红蔷一般明烈照人的少女的手,那一瞬的温软像是阳光透过指尖直入骨血融汇心底。他猜不出楚清和在想些什么,因为自己根本不敢看她那双如酒的眼睛。他不知自己在怕些或是期冀些什么,但她笑嘻嘻的调笑说自己跟摸了老虎屁股一样,以后要怎么面对三宫六院的妃妾们时自己却无端的如现在一般心下窒涩。

    他不知自己在窒涩些什么,是在悲哀怜悯那些将会踏入这锦绣地狱的女人们,还是在怨……在怨楚清和像是那只可感受却抓不住的春风?她的怀抱温暖,像是久别的煦阳,他越过她的颈子看向繁叶后的青空,目光最后却定格在她颈子后那微曲如钩的卷发上。

    他想起她突然闯进自己寝殿,夜风尚携着佛铃叮当,她离自己只剩一点烛光之距,少女的吐息早春吹醒桃花的风,又似带着令人微醺的酒香。他想起初见之时,早春的阳光在她身侧斜斜洒落,她拥着清皎的雪踏着初晨的光,长鬓漆墨,唇如海棠,身侧似有金尘飞舞。她微微探下身询问,纤长上挑的眉似连带着一段多情春山。

    萧锦棠忽的明白自己为何窒涩了,因为这是可望不可即的折磨,生平第一次,他想永远的拥住这如梦的春光日暖,他想留住这些温暖去照亮这丛锦绣地狱。可地狱又怎么会有太阳?这一切的遐想与美好,不过皆是心底的幻梦泡影。

    御辇缓缓出了城,萧锦棠看着连绵如卧龙一般的山脊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

    如今还有一月不到便至除夕,新皇登基第一年,诸王皆会回京觐见,而这其中,势力最大的齐王不知又是个怎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