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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行兵变定国公主重摄政

    沈言夏轻描淡写间便暗指出二人凌驾君权之意。可即便其话中夹枪带棒,兰卿睿和穆太后也无理责问沈言夏,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兰卿睿见沈言夏出来帮腔,霎时便知沈氏已站帝党,思至此处,兰卿睿心下更是叫苦不迭。穆太后虽言语有失,但于此案之上她却并未插手,沈言夏借机将祸水泼在自己身上,可今日之事因自己而起,这祸水也只能泼自己身上。

    见着沈言夏笑意不减,兰卿睿只觉其笑里藏刀。他恨恨一咬牙,几近是将字句自齿缝中逼出来一般:“后生多谢沈阁老提点。”

    穆太后见状却是长舒一口气,想着还好沈言夏没把祸水泼自己身上。可她心头那块石头还没来得及落地,便又听得萧锦棠道:“沈爱卿何必言重?兰相身为帝师,孤心急之下言语过激,确是孤的过错。”

    兰卿睿与穆太后闻言皆不由一愣,萧锦棠替他解围的话听在兰卿睿耳里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他心道这小皇帝不仅不趁热打铁抓住自己的把柄不放,怎么反倒是主动认错替自己开脱?萧锦棠见兰卿睿一幅惊疑不定的模样便知其已自乱阵脚,他敛去方才满面的冷厉之色,转眼放缓语气,一派镇定从容字字如刀。

    “孤曾记得太师于课上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方才太师所说目前还无法结案查不清案情,那就让查清楚的人来说说,也让太师学一学,别人是怎么查案的。”

    听得萧锦棠出言,随侍其身侧的福禄立刻会意高呼道:“传陛下口谕,宣听风执令使上殿觐见”

    兰卿睿闻言心一下凉了半截,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萧锦棠竟让听风小筑去暗查此事。一是听风小筑私下查案委实逾职,且其虽为开国之后银兰所创的情报组织,但于其后几朝暗下监听臣下私启听风狱,制造出不少冤假错案,酷吏暗探之风更是令朝野惊惧。这等风气直至仁帝废除听风小筑的参政之权让之仅作为帝王的暗卫组织存在后才算结束,而萧锦棠如今重启听风小筑,莫不是想重赋听风小筑参政之权?

    若是如此,那岂不代表萧锦棠欲用酷吏制衡其他士族?兰卿睿面色惨败,心念急转间却见宣政殿外一名身着黑色绣银兰官袍的青年缓缓进殿,青年的面色泛着一股子带着死气的惨白,一道墨兰纹身黥面似的横裂扭曲了他那张带着些书卷气的脸。他似习惯般扭着身子穿过阶陛下的臣列,所走过之处留下一片阴阳怪气。

    “微臣柳言萧,参见陛下。”柳言萧掐着嗓子于殿前肃拜而下,兰卿睿还没来得及感到恶寒便见柳言萧瞥了一眼自己,那一眼端的是烟视媚行,但兰卿睿分明看清了他唇边的混沌笑意。

    “柳爱卿免礼。”萧锦棠抬手示意柳言萧平身:“说吧,让众位卿家都好好听听,什么是真相。”

    “是。”柳言萧撩袍起身,转身对着满殿诸臣微微躬身以示礼节:“陛下容禀:军粮贪污一案十分蹊跷,朝廷下发的六十万石军粮所至凉朔关不过五十万石,而鲸吞如此巨额米粮绝不是一官所为,而是军粮所过之处被各地官员层层盘剥所致。而最为蹊跷的是两点,其一是微臣命听风小筑沿着运粮官道盘查,却发现大部分官员贪污后又将米粮归还,这些细数账目和罪臣名单,微臣已备好卷宗,陛下可随时查阅。”

    萧锦棠微微颔首,柳言萧得到示意,于是接着说道:“其二则是,微臣自北地逐向开始排查,发现沿途皆是盘剥,但唯独在离京一百五十里地的易宿城中发现军粮于此地直接损失十万石。而鲸吞如此巨量米粮,贪污之人必然会寻地储存,于是微臣便派人逐一排查玉京周边的仓库与米行,发现有几家颇有名望的商行曾在一位神秘老板的名下低价购入了大量的米粮作为囤货,而这位神秘老板,则是负责军粮押运的户部侍郎石简家中的管家,石洪。”

    柳言萧说着侧首看向面色越来越差的兰卿睿,他无声的勾出一个揶揄的笑,徐徐开口:“如今石洪业已收押入监,微臣所说想必方才太师方才也说过,无法结案的原因无非是撬不开几个不知悔改的人的嘴。但这大理寺狱同我听风狱不过上下之分,故而微臣便顺道去问了问那几个不肯说的‘硬骨头’以及石氏主仆,不曾想,这只过了一个时辰,这些人便将该说的都说了。”

    兰卿睿闻言顿时如遭雷击。柳言萧字字句句分明是在说自己私用酷刑严刑逼供,他平淡的带过自己的酷吏行径,却并未说出为何兰卿睿看见石洪已经受过刑但却选择漠视真相的事儿。可心下震惊不过仅仅一瞬,兰卿睿旋即便明白了柳言萧早已知晓一切真相只是一直同萧锦棠一般选择沉默从而以成请君入瓮之计。

    他已明白柳言萧下一句会说出什么,他若是再执意保陈思和,那自己延案意欲欺君之事说不定也会暴露。思至此处,兰卿睿执芴的手微微一颤,他回首看向臣列之后的陈思和,却发现自己的侄儿此时面色平静如常甚至可称谦恭。他微微垂首听着柳言萧娓娓缓述为自己判处最严酷的刑罚:“据石简与石洪和涉案商行的物证及其人证吐露,此案协助销赃最多的便是陈氏商行,而这陈氏商行的老板便是当朝另一位户部侍郎陈思和。”

    “微臣为了取证,买通了陈氏商行仓管,并从之离玉京城外二十里外的仓库搜出了印有国库印记的粮袋。对比折损粮食和其他涉案商行的账本核查无误后,私查出其共计销赃三万石,故此所有证物证俱在,铁证之下,大理寺狱中所有涉案之人均已招供。微臣已将其整理为证物卷宗,而供状也已备案好,随时皆可结案宣判。”

    “招供?恐怕是屈打成招吧,柳大人!”兰卿睿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恼怒之意溢于言表。他知晓此番再保不住陈思和,但柳言萧若真领听风小筑重回朝堂,这势必是会对当朝格局造成猛然冲击。且柳言萧一旦参政,为了迎合萧锦棠势必会重启听风暗探大兴酷吏之风,届时满朝文武岂不是会同仁帝即位之前一般人人自危?

    无论如何,柳言萧绝不能重回朝堂!兰卿睿看向萧锦棠,猛地跪下肃拜叩首斥道:“陛下!且不说柳大人私下插手此案实为逾职。昔年仁帝下令听风小筑不得参政涉案,为的便是杜绝朝上酷吏横行之风,广开众臣群谏之门。若是重启听风小筑,不仅有违祖制,更是会有损圣颜寒了臣心,失了民心啊!”

    柳言萧听着兰卿睿一顶顶帽子往萧锦棠头上戴却是笑意不减,他侧目瞥向阶陛之上的萧锦棠,只见少年帝王振袖自御案后步出,出口堪称字重千钧:“酷吏?孤只知道,你身为一朝帝师一国之相,办事不利不如一个你口中的酷吏!祖制?孤只知道,规矩是人定的,我大周太祖皇帝赐予听风小筑参政之权,那仁帝废除此令难道不是有违祖制?!”

    少年帝王清亮的声音如第一道破响初春的惊雷回荡在宣政殿中,众臣见萧锦棠怒斥兰卿睿纷纷再度叩首请求其息怒。兰卿睿看着全然陌生的萧锦棠,只觉脊背之后如压千钧,他没有同其他人一般叩首于地,反倒是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出言几近声嘶:“陛下!要知启用酷吏,乃是暴君之行!”

    “暴君?孤只知,若不顾百姓死活,不为我大周苍生谋福祉,才是真正的暴君!”萧锦棠傲然于阶陛之下的兰卿睿对视,目光凛然无惧,他的身形还有些少年的单薄,脊梁铮铮挺直,像是一杆出势锋锐无匹的银枪。他孤身站在阶陛尽头,却似拥携万马千军。

    兰卿睿从不知萧锦棠竟会有这般凛然气势,一时之间怒斥之言像是尽数梗在了喉头。但还未等他出言,便听得一道隐含颤抖的尖锐女声撕裂君臣二人相持间短暂且窒息的沉默:“皇帝!哀家看你是全忘了为帝之道!当朝与帝师争辩,不听忠臣劝诫,滥用酷吏,你这难道不是昏君之行?!”

    穆太后心知此时若是再不动用摄政太后之权制衡住萧锦棠,局面将彻底不可控制。重重珠帘之后,穆太后抬手抚摁这自己的胸口想要强压下这令人手脚发软的心悸。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稳住气息道:“皇帝年少冲动,依哀家看,此事还是暂缓几日再议。今日事毕,退朝!”

    群臣闻言,想着摄政太后都下了懿旨,萧锦棠到底还是个未亲政的娃娃,即便今日怒发天威,却还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思至此处,一些兰党派系的臣子皆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但就在群臣准备谢礼退朝时,却忽的听见萧锦棠冷厉道:“孤还未发话,何以退朝?”

    穆太后倏的站起身,像是没想到萧锦棠违抗她这个摄政太后的命令:“皇帝!这是太后的懿旨!”

    萧锦棠闻言,旋身直视珠帘之后的女人,声色冷寒如刀擦铁:“孤敬您是孤的母后,但也请太后切莫忘记宫规,后宫不得干政!”

    穆太后一听,顿时气得浑身颤抖。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萧锦棠会在今日突然同兰穆二氏撕破脸面,就在穆太后欲斥萧锦棠目无尊上无视先帝遗旨时,却见萧锦棠的唇角勾起一线极冷的笑意,穆太后蓦地抬眼,却见萧锦棠眼底蕴着狼一般的荧荧碧色,像是即将燎原的星点火光:“太后凤体欠佳,还是回后宫颐养天年为好。从今日起,太后便无须劳神费力垂帘听政!”

    这次不仅是穆太后惊呆了,便是连满朝文武也不禁哗然。皇帝竟当朝欲废手持遗诏摄政太后的垂帘听政之权?要知萧锦棠尚未十六,离十八岁亲政之龄还有两年。且不论年龄,由皇帝当朝宣废太后之权更是闻所未闻,这根本不是桀骜不驯可以形容,而是不尊不孝大逆不道!

    但无人来得及上前劝谏萧锦棠,只听得萧锦棠话音刚落,便见紧闭的宣政殿大门被四名银甲红翎的禁军士官猛地推开。士官之后,几十名金吾卫持刀进殿聚拢于萧锦棠身侧。骤起的长风涌灌入殿,吹散了一切哗然暗论,宣政殿内寂静如死,惟有兵戈铁甲接踵摩擦,雪刃锋芒明灭着殿外天光,如潮如浪。

    清脆的哒哒声自殿外阶陛之上沉缓传来,群臣战战兢兢的侧首看向殿外,却见今日并未上朝的楚麟城跟在一位身着帝紫鎏金腾凤大袖袍的女子身后。女子鹤发高髻,峨光粲然。她拄着龙头拐杖缓步进殿,气度雍然漠漠高华,她髻上簪着九凤衔东珠步摇与多宝十二钗,眼底还流淌着如盛年女子一般华艳迫人的辉光。

    定国大长公主的装束如在东宫事变那夜一样,但群臣见此皆肃叩拜见,她缓缓进殿,身侧冷锐刀芒映在她流盼生辉的眼底:“本宫附议陛下所言,既然太后凤体欠安,那便不如回鸣鸾殿颐养天年。”

    穆太后只觉自己快要昏厥过去,萧锦棠的顶撞已让她气的浑身颤抖,骤然的兵变更令她无从招架。但最为可笑的是,她一个正值盛年的女人竟然会被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妇说回后宫颐养天年

    一股怒火直冲穆太后心头,她只觉着心口蓦地绞痛开来,刹那的剧痛几近瞬间夺去了她面上全部的血色,但她面上脂粉浓厚,一时之间随侍身侧的女官也未曾发觉她的异样。萧锦棠更是没有注意到凤座之上的异样,他见定国大长公主进殿,忙上前三步以晚辈礼对定国大长公主微微颔首:“侄孙见过皇祖姑母。”

    兰卿睿顿时心知萧锦棠意欲何为,但却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开口。刀光之下,他看着萧锦棠接过定国大长公主的手将其扶上御座之右。兰卿睿恍然间只觉自己似回到了初入朝堂之时,那时的定国大长公主便是站在皇座之右,坐在垂帘凤座之上。他又看向了萧锦棠,心头百味陈杂,却只能无力的闭上了眼。

    “母后凤体委实欠佳无法摄政辅佐,孤自知年幼,故请定国皇祖姑母重以摄政大长公主身份垂帘凤座听政辅佐,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异议?”萧锦棠朗声高宣,这一刻他终于不再心下忐忑,也不会再因紧张而颤抖。萧锦棠平视前方,殿外巍巍宫阙之下精兵列阵,他如今是真正拥有千军万马的帝王,他终于握住了这个帝国的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