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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谋亲政麟棠暗计设宫变

    “是,侯爷说的是。”流影说着抿唇一笑,灰蓝色的瞳顾盼流丽,端的是烟视媚行:“我来东周也听过什么前尘莫追只看今朝的话,侯爷这般的人中龙凤,又怎会拘泥什么过去呢?”流影说罢瞥向穆钰端着笑意的脸,葱白似的指轻点微曲,染着金砂的指尖在穆钰的胸前的勾挑抹划。她垂眸敛去眼中晦暗,眼尾余留一线妩媚刻骨。

    “圣女谬赞,只是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某还得去趟石府……想来某的老朋友,这日子也不太好过。”穆钰依旧笑意晏晏,他虚虚握住流影的手腕,却是猛地发力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不知圣女可否赏光陪某走一趟?”

    流影轻笑出声,脚步一错便顺势依偎于穆钰怀里。她手掌微立,轻轻抵着男人的胸口将他与自己拉开一线距离。二人虽为合作关系,但穆钰这个男人多疑的像个成精的狐,他从未真正信任过他人,他信的只有自己。流影指尖微颤,方才在碰到穆钰胸前的一瞬她便摸到了穆钰穿在里衣下的暗针软甲。

    要知自己以惊月掌成名,若是自己欲对穆钰不利,贸然出手定会被淬了毒的软甲刺伤。思至此处,流影微微抬头迎上穆钰垂首注视自己的目光,男人的注视似是深情又似玩味,女人眼波流转,面纱下之外眉目嫣然:“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穆钰闻言一面大笑出声一面松开了握住流影手腕的手,他不再看流影,反倒是负手向着巷子另一端缓步而去。男人哼着不着调的《洲汀》,低沉微哑的吟唱如同弹拨锈蚀的铜片一般回荡在灯色朦胧的深巷中。夜已渐深,天际落下细雪簌簌,和着悠悠歌声,身形窈窕的女人向后退了几步,曼妙的剪影逐渐融入夹角的阴影中,乍眼一看还以为那是墙砖新旧交叠的斑驳。

    麟棠元年十二月十日晨,朝阳未起,黎明前的天穹泛着隐隐的铅色,即便尚未天明,但依旧能见厚重的浓云积压在玉京城上空。飞檐下佛铃被低回凛冽的晨风吹得急促作响。太清殿内灯火煌煌,临窗的灯火随着铃声起伏而飘摇不定间,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萧锦棠站在内殿的铜镜前微微瞌目,任由女官将冕旒于自己头上束定。

    福禄一面吩咐着侍官们为萧锦棠熏香一面半跪着亲手替萧锦棠配好禁步,他在替萧锦棠整好衣袖上的褶皱后挥了挥手示意伺候萧锦棠穿戴的宫人们下去。四周的宫人见总管示意,均低声告退后快步退出太清殿。片刻之后,内殿之外响起了铁胄摩擦之声,来人脚步稳健且轻快,像是一头巡视领地的年轻雄狮。

    “启禀陛下,时辰已近,群臣已至建福门等候,您该起驾了。”楚麟城的声音不似平常一般清亮沉稳,反倒是带着难以察觉的沙哑和颤抖。萧锦棠睁开眼,殿外风声喧嚣,少年帝王凌厉眉宇下的碧瞳沉若寒潭,他暗自握紧了拳,紧抿的唇线若刀。

    “走吧。”萧锦棠轻声吩咐,福禄闻令随即拍手三声,三声后太清阁内外殿门次第大开,凛冽天风猛灌入宫阁之内,一时间满殿烛影飘摇,一室暖意尽数而散。萧锦棠被猛然袭来的凛风激去了最后一丝倦意,他昂首行至半跪于殿外的楚麟城身边示意他平身。楚麟城告了声礼缓缓起身,萧锦棠看见他的嘴唇干燥的起皮,素日里明亮有神的眼里血丝隐现。

    “辛苦你了,麟城。”傍山而起的步云阶下宫人尽跪,阶下的御辇已备好,只待萧锦棠登临。萧锦棠站在太清殿外眺望着墨云倾压却依旧难挡乍现天光的远方,玉京城内尚未熄灯,黎明之前人间星火烁烁,巍巍城阙浩浩江山尽收眼底,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手抬了一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放下:“禁军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楚麟城站在萧锦棠身侧,身后氅袍飞扬,他微微躬下身,低哑的声音在猎猎长风中定若沉岳:“都按照计划都布置好了,今日朝钟三响后,陆铭悠便会持我军令将楚家军自眠龙镇带往玉京城,且他所带领的巡防营则会大开玉京城中朱雀门接应。宫内禁军这边我轮调了守卫位置且已完成禁军集结,下朝之后,便直护御驾由午门而出直往慈业寺。”

    楚麟城说着顿了顿,唇畔扬起笃定笑意似胜券在握:“且年关将至,父亲也会率亲军启程回京述职,想来如今也快到临阳城了。”

    “麟城料定千里,孤看来还有很多要学啊。”萧锦棠轻笑感慨,当日临晚殿夜谈之时楚麟城还想着若是临阳城龙图卫反攻玉京将会何如,可如今镇国公已率兵南下,就算穆钰想调兵解围也奈不住背腹受敌之局。且贸然动兵即为谋反,想来穆钰心头掂量的清孰轻孰重。

    “不仅锦棠要学,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当时思虑太欠考量便脱出海口,此事若不是我们占尽先机又歪打正着,只怕是早已一步错步步错了。”楚麟城听得萧锦棠感慨,心下却是感叹着他与萧锦棠的好运。萧锦棠听得楚麟城出言若此不禁一愣,他正欲问楚麟城言出何意,回首却见楚麟城眉心隐蹙不解。

    “虽说对这案子我们早有计划,但若兰卿睿不因陈思和涉案有意拖延案情进展而选择尽快结案弃卒保车,那这案子的结案也轮不着我们今日去给兰卿睿施压夺取主动。我们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就是将赌注压在了兰卿睿身上,父亲曾说,行事如行军,若无完全把握便贸然而动便是愚莽之举。我们计划了一切,却将成败压于旁人,这委实太过草率。”

    “这世间万事,又有谁能真正将诸事皆在掌握的呢?否则又怎会有那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能诸事皆掌于心,那定非凡人了罢。”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看天,楚麟城见他这般打趣不禁失笑。君臣二人交谈间已至御辇之侧,楚麟城躬身将萧锦棠扶上轿辇,隔着几重纱帘,萧锦棠低声问道:“龙图禁卫那里呢?锦月那里可安排妥当?”

    “这你放心,清和今日会同定国大长公主殿下一同进宫,朝钟过后,她便去临晚殿接锦月去往午门跟禁军会和。易子凛那边,抗旨不遵则为谋逆,这份责他若敢背,便人人得而诛之。”楚麟城说着一顿,似又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一会儿来的还有沈家小姐,她会随着我们一同赶赴慈业寺暂住……或是留下,暂伴太后身侧。”

    “沈家小姐?”萧锦棠一怔,心道沈揽月来此作甚,难不成她不知此事名为祈福实为兵变?即便她心存鸿鹄之志但亦终究是一介女流,若真出了事儿,刀枪无眼可不认你是贵女还是宫女。而若伴驾太后身侧,可不等于孤身入虎口,万一穆氏以她为质,那定国大长公主又会如何决断?

    楚麟城似看出萧锦棠心底疑问一般,忙开口解释道:“锦棠不必多虑,你前往慈业寺是为保险之计。届时圣旨下发,对外定是号称圣上因天灾忧心国祚而提前去往皇寺行斋礼佛以祈国运昌隆,这时宣沈氏小姐陪驾,无论伴驾圣上或是太后身侧,都可坐实她身为贵女入宫侍奉的身份。等将来入宫行封,她这份恩宠也是独一份的……这也是沈小姐自己的意思。”

    萧锦棠听罢,心下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异姓表姐生出了几分敬意,这份胆识决断,若生为男儿,定是不输于楚麟城的贤臣名将,若将之单纯拘于后宫无异于鸿鹄折翼,她不应是这琼楼宫阙中孤绽独萎的花。思至此处,萧锦棠竟是想同这位名号‘素手摘星’的沈氏小姐对坐而谈,或许她的眼界见识更能为自己所学。

    簌簌的脚步声迂回在长阔的宫道之上,见得御辇缓缓行过,道旁的宫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物什俯身叩拜。沉郁天色将素日朱艳的宫墙映衬出一片凝涸的苍红色,晨间的潮气泛上瓦檐,如涟漪一般在墙面上淡淡晕开。萧锦棠不再看帘外光景,而是收回目光以手轻摁眉心。但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并非是疲乏,而是心底激荡难以平复导致的紧张。

    他明白自己的指尖……甚至是身体皆在止不住的轻颤,这种感觉似是自己初初登基那日一般。檐上飞鸟起落直冲穹霄,宫道长阔直通这个煌煌帝国的权力中心,萧锦棠明白自己已握住当初连奢想也不敢的未来,他不仅能改变自己的未来,甚至还能改写整个帝国的未来

    为了今天,他已经暗下计划近半载。萧锦棠深知若要掌权亲政必先夺穆太后垂帘听政之权。为此他要让沈氏重归朝堂与穆氏分庭抗礼,而让定国大长公主重以摄政公主身份归朝则是稳住即将变革的朝堂的权宜之计,依照定国大长公主的威望加之锦衣候沈言夏顾命大臣身份,由她代行听政之权,朝中定无人敢予反对。

    自己此番一去慈业寺,宫中事宜皆由定国大长公主负责,她手持遗诏奉命督军,龙图禁卫若敢忤逆之则等同于谋逆。即便穆太后想要破罐破摔,也得掂量掂量楚氏率军压临玉京的后果。

    眼见着宣政殿愈来愈近,萧锦棠侧目深深的看了眼伴驾随行的楚麟城,青年将军眉宇飞扬清傲目光坚毅难催,楚麟城眨了眨眼,似感受到帘后目光一般侧首一瞥。即便隔着重帘冕旒,萧锦棠却依旧捕捉到楚麟城无言的口型和笑意,无言之间,紧张不安的情绪尽数化于二人相视一笑中。钟楼之上,朝钟长鸣,群臣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