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辅政大臣仍跪在地上,萧锦棠走至门口,似又想起什么一般忽的问道:“麟城,上次让你从宫外给孤找的箜篌找着没,听闻箜篌之声乃是盛世之音清越如凤鸣,孤想学的紧。”
兰卿睿听得殿外君臣对话不由更为火大,三位辅政大臣还跪在地上,皇帝却想着些不着边际的雪月风花。
“启禀陛下,微臣听闻有琴名曰寒松鸣霄,此琴声高音清越如涧鸣鹤唳,低音如流盘走珠,据说和弦齐鸣时琴声华美缠绵,如霞如锦。日前已派人前去琴主处求琴,想来不多时便能携琴入宫进献。”楚麟城微微颔首,目光辗转又瞥回御书房内,迟疑半刻才出言提醒道:“陛下……兰太师他们还在御书房呢。”
“哦?孤倒是把这茬忘了。吩咐下去,让他们平身罢。”萧锦棠似才想起殿内还跪着三位辅政大臣,他有些烦闷的挥挥手示意内殿的大臣们起身。内监们还没将平身的旨意传进去,他却加快步子像是逃一般上了殿外早已备好的龙辇。
楚麟城见状急忙率侍卫队跟上龙辇侍奉在侧。随着起驾之声高呼,福禄早已领着宫人在殿外相迎。萧锦棠的出行阵仗无比铺张,简直可称大周历代帝王之最,便是说帝王出巡行宫也未曾如此。这毫无疑问是穆太后的吩咐,除却四十九人的贴身卫队和十八名掌旗手外,还有十六人的辇夫及执香奉茶捧物的婢女内监各三十六人。帝王的御驾行列不仅占满了整个宫道,还绵延直更远的分叉宫廊。每十人间还有二位掌旗军士护列,烈烈殷色飞龙旗迎风而展,更昭示了身为帝王之尊的无上威仪。
兰卿睿同穆钰楚凌云出来便见着这等奢华铺张的仪仗。宫人山呼,辇舆缓缓而行,如川如龙。楚凌云遥遥看了一眼远处伴驾的楚麟城,不发一言的与之背道而行径直往宫外走去。兰卿睿见楚凌云一派风云再前吾自不惊的样儿不由更为光火。
行列缓缓而过,飘展的旗帜挡住了兰卿睿的视线。帝王出行,所有人不得直视圣驾。坐在龙辇里的萧锦棠半倚着辇内备着的软枕打着哈欠隔着纱帘缝隙回头望去,见兰卿睿和穆钰不情不愿的低着头站在御书房门口时竟生出些恶作剧得逞的愉悦。兰卿睿低着头,自是看不到萧锦棠的目光。
行列渐远,在确定御书房已消失在自己视线时,萧锦棠终于在唇角勾起一线笑意
兰卿睿之谏于自己而言是正中下怀,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但他今日不得不谏以维朝堂平衡。楚凌云重归凉朔亲镇,兰卿睿和穆钰怎么都会收敛不少。比起这点,今日之后,兰穆联盟即便还能维持但亦被兰卿睿亲手埋下了令之覆灭的种子。辇外的楚麟城听得萧锦棠轻笑出声亦是松了口气,心道幸好兰卿睿还没被权欲彻底熏晕了心智。今日他和萧锦棠行事虽荒诞,但为了激将兰卿睿,这戏是必须得演下去。
楚麟城清楚的明白,自己和自己所效忠的君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如同这幽深且长的宫道一般。但他也知道,只要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旭日初升之时,天下将海晏河清。这混沌世道终会被扫浊一新,他定会缔造一场繁华盛世。
他揣着心底隐秘且伟大的愿望看向身侧的龙辇,里面坐的少年是他选择辅佐的帝王亦是他选择效忠的朋友。萧锦棠心性冷静且果决,他对人心的把控似乎有种超然的天赋。虽然他还太过稚嫩,但他具备做一个优秀帝王的资质。
“麟城,今日真是谢谢你了。”就在楚麟城沉思之际,忽的听见辇内的萧锦棠低声道谢。楚麟城正欲提醒萧锦棠人多口杂,却见萧锦棠隔着纱帘望着自己,眸中隐含笑意。那双总是低敛的眉眼似因初夏微醺的风而舒展,浓翠的瞳似乎也被洒落进龙辇的阳光点亮。
“为陛下寻琴不过是微臣分内之事罢了,陛下何须言谢?”楚麟城会心一笑,君臣二人默契天成。
待到龙辇御行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兰卿睿和穆钰才动身往宫外走去。二人无言的走在宫道上,各有所思。事至如今,谁还敢信任彼此将利益相托?
兰卿睿怎不知穆钰心中所想,无非是怨怪自己今日落井下石。但形势所迫,若自己真助了穆钰,这大周朝还不得翻了天。见穆钰面色阴沉,兰卿睿也知多说无益,越描越黑这个理儿他还是懂。
兰家的车辇停在朱雀门侧,而穆钰却是骑快马而来,二人自是不顺路。他正准备回去拟旨后交与萧锦棠批阅盖章,却不想转身欲往朱雀门走之际,穆钰却不知何时走至他的身侧,面上神色淡淡,但语气再如何压抑亦是流露出三分怨气:“太师,您今日所为何意?”
兰卿睿略略摇了摇头,暂做不言。穆钰见状,不由得心底微慌,面上强忍不动神色语气却暴露五分心虚:“楚凌云回凉朔意味着什么,难道太师不知放虎归山之理?”
兰卿睿惯是喜欢唇带二分笑的,此时他抬眼瞥了眼穆钰,唇边那点笑意往上略略一翘,竟是勾出一副嘲弄的弧度。望向穆钰的眼神中竟流露楚一丝戏谑:“侯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太贪心是会引火烧身的。”
“……太师此话何意?”穆钰被堵的一窒,他同兰卿睿等着抓楚凌云的把柄等了多少年?好容易将之困在玉京,此刻却纵虎归山还彻底跟楚氏撕破脸皮。怎么看也是得不偿失。
“侯爷不妨仔细想想,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么?陛下登基不过三月,我们就剥了楚氏父子军权困他们于京中,这么大动作,就算楚凌云父子没意见,陛下没意见,但你忘了这宫外还有谁?”兰卿睿依旧唇角含笑,但眼底却蓦地沉肃下来,整个人似笼在一层看不见的寒意里。他冷厉的目光直刺穆钰心底,如刀如剑一般刺破了穆钰沉浸在即将扳倒楚凌云幻梦。
“您是说……定国大长公主?”穆钰心下一惊,旋即后怕起来。他知道这朝中三大家族互相掣肘方可保证皇权无忧,但自己实在太过贪心,贸然打破朝堂平衡破坏游戏规则是会被直接清场出局。
谁也不会忘记那一夜,太子遇刺先帝驾崩。再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国无储君江山动摇。可半个时辰内禁军围城,定国大长公主便决意拥萧锦棠即位新帝,这等谋略胆识及行动决断力,当朝在无人可与之匹敌。
“谁知道呢?当年公主党极盛之时,侯爷您还是齐王殿下王卫之下一名副将,还未出仕朝堂罢?”兰卿睿顿了顿,负手向宫外走去,不再看面色苍白的穆钰:“可谁又知这朝堂之上又有多少公主的眼线?可能在我府邸,亦可在你龙图卫中,更能在镇朔军中。”
兰卿睿的话回荡在冗长的宫道中,回声荡击着穆钰的耳膜,像是警钟又像是戏谑:“穆侯爷,切莫忘记。进五分退三分得二分,此为蚕食。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