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依旧在进行,棋盘之上黑白两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难分伯仲。楚麟城审视棋盘,马相斜对执子难定之际,却听得门外喧闹。
屋外传来少女的笑声和清脆的铃声,女孩的脚步如蝶一般轻盈,身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跑动起起落落,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和管家又焦又急:“郡主!老爷跟少爷在书房商议要事呢!您别去打扰啊”
“吓,什么要事我听不得?难不成父亲兄长会吃了我不成?”女孩回过头对着跟来的侍女做了个鬼脸,那侍女又是无奈又是焦急。劝阻女孩的话还未说完,书房的门便被楚清和推开。见屋内的父子二人沉默不言,气氛显得有些压抑。楚清和却丝毫没有打扰父亲兄长的歉意。她扭头看了看门外,回手关上门,几步踏进内室。
“父亲,哥哥。”楚清和满面含笑,见父兄正在下棋便探身看了看棋局:“呀,这黑棋跟白棋相互掣肘,可哥哥你为何不动后棋呢?折后吃白相和白马,届时黑马和黑王夹击白王不就结了吗?”
楚麟城深深的看了眼自己妹妹,面色略有犹疑。见楚清和欲上手下棋,终是忍不住低声训斥道:“阿婉,你什么时候才会知些礼数?”
阿婉是楚清和的小字,纵楚麟城说的是训斥之话但语气却是宠溺。楚清和眨眨眼,歪头一笑眸光狡黠:“我实话实说嘛,有舍才有得这可是你教我的。这局棋只要黑棋肯舍棋,那换来的就是白王的将军,哥哥你在犹豫什么呢?这样下去,这盘棋就是平局,怎么也下不完的。”
楚麟城正欲开口辩驳,却被楚凌云示意别再同楚清和争论。他被女儿扰了棋局却并未恼怒,反倒是放下棋子看向楚清和:“婉儿,你这么急着来找我跟你哥哥可是有何要事?”
“我再不走母亲可要请鸡毛掸子以正家规啦,父亲你可要保护我。”楚清和看着棋盘。听得楚凌云问话,抬眸一笑,眸光流转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狡黠,活像只云珠草原上的赤狐:“方才我跟母亲下马车时见绮梦阁的小厮在府门前候着等着给我请柬呢,也不知是什么消息这么急,害的我被母亲一顿教训。”
楚麟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堂堂镇国公之女收了妓馆的请柬,作为母亲且贤名在外的玉泉大长公主怎么不气?今日楚清和本就在登基大典上出了糗害的玉泉大长公主颜面尽失。本就余怒未消,这又当面来了张请柬,不分明是打她的脸么?
楚清和没好气的瞪了楚麟城一眼,楚麟城忙收了笑咳嗽两声正色。他这个妹妹一肚子鬼点子,搞不好一会儿出糗的就该是他了。
楚清和见楚麟城不吭声了,得意而又挑衅的像楚麟城眨巴眨巴眼睛。她自袖中拿出一份绯色描金的碎花信函来,浓墨行云上书麟懿郡主轻启。
信函上隐带着一丝甜香,若是识香之人闻见,必知此是西魏花山城特有的女儿情。此香以桃花蜜入方又以百花相衬,在当地是作为新婚时的洞房帐中香。
而楚清和手中的花帖则非妓馆常客不能得。绮梦阁是玉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一处妓馆,打的就是雅俗共赏的号,来者是客来者不拒。上可设宴高官公卿作风雅之谈,下可接待贩夫走卒行床笫之欢。除此之外,每半个月还会广发请柬邀请常客前来“品鉴赏花”一番,既可品文辞礼乐行风雅之事,亦可品美酒美人雾雨贪欢。加之姑娘如花似玉才情卓绝,所聘请的厨子也是各国有名的大厨。故此生意兴隆口碑良好,开业不过三年,却也隐隐有作为行业龙头之势。
照理说将这等不入流的花楼请柬公然拿到楚凌云面前当是对这位镇国公教女无方的讽刺,这也难怪为何玉泉大长公主大动肝火。可楚凌云却并未恼怒,反倒是将请柬打开。里面簌簌的掉了一堆干蔷薇花瓣和一张粉色漆金的帖子出来。楚凌云打开帖子,浅粉的桃花笺上写着一行端正秀美的小楷
西魏容王叶素痕于大周境内失踪,行踪未卜。
楚凌云眉峰一皱面色微变,看后即刻将之递给楚麟城。楚清和不满的撇了撇嘴,抬手压住楚麟城的肩上踮起脚道:“我还没看呢,快给我看看,上面写什么了?”
楚麟城看后面色也不大好,楚清和隐隐觉得不对劲。她一面接过桃花笺一面听得楚凌云问道:“昨夜你去绮梦阁,可曾听见了什么消息?”
“没呀。”楚清和被这突然沉寂的气氛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父亲面色沉肃,楚清和皱了皱眉,又补充道:“前些日子倒是最近玉京城里风言风语有些多,说什么当今圣上弑兄夺位什么的……还流传了不少版本呢。好在哥哥平定凉朔,不少说书先生都去讲明威将军雪夜破敌营这段了。”
她说着嘻嘻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在楚麟城眼前晃了晃:“这段最近在茶馆酒肆都快被说书先生们讲烂了了,每人五十文听一场呢,哥哥你可值钱了。”
楚麟城白了一眼不去看笑嘻嘻的楚清和。楚凌云闻言叹了口气,民心如烟流言如沸,又怎是能去堵的呢?他看向女儿,慈爱的抚了抚楚清和的头顶:“这几年也是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呀?难道是嫁不出去?反正母亲又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楚清和嘻嘻一笑,像个顽劣不堪的市井孩子。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打开手中花笺,可见到请柬上的内容后也敛起一贯没个正经的神色。
“叶素痕失踪?这等重要的消息,玉娘也不等我过去说?被人瞧见了怎么办。”楚清和皱了皱眉,拿着花笺便走到一旁的烛台前烧了。
任谁都想不到,镇国公府上的麟懿郡主才是帝都风头最盛花楼绮梦阁的真正老板。而绮梦阁的前身则是楚氏组建的军情密探组织“风声”。但在十年前楚凌云刚继任镇国公不久时,“风声”组织却被西魏的“广寒宫”剿灭殆尽。楚凌云继承镇国公之后,才设法将之恢复。风声组织本是由楚氏家主直接掌握,可边境吃紧,楚麟城身为独子自然要随父出征。而重建风声的任务则秘密的交给了楚清和。
而楚清和却认为,楚氏之围不在外而在内。教坊花街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才是最好的情报收集场所。她花了大价钱买下了绮梦阁,让风声残余的旧人们在此运作培养新的耳目眼线。花楼乃是地,各国旅人来来往往,醉梦之时在温柔乡吐露出的话皆被记录下来送到楚清和眼前。且绮梦阁近年盈利丰厚,所得之财足以私下购买广寒宫的情报。
但无论近况如何,在十年之前,叶素痕的这一举动算是彻底断了楚氏的耳目,令楚氏在对北燕战场上频频失利。而后又出面给大周售卖北燕内部军情。让楚氏在一段时间内不得不同西魏联手合作。这样无论战争还是乱世,大周都得买着西魏的面子。
大周覆则西魏灭,二者唇亡齿寒。西魏和大周国境相邻,两国之间互助共生。且西魏地势平缓,无法抵御骑兵冲击,那与北燕接壤的大周则是最好的防御线。
西魏人并不善战,他们大多经商,同重视农耕的大周不同。他们才思敏锐,人人都有着一副好口才。而他们从海外带回的物资则是黄金的源泉。不仅如此,因为矿产资源丰富。他们还掌握了最精良的锻造技术和纺织技术。他们将兵器贩卖给北燕给大周。战时,他们是大周的盟友;和平时,他们是北燕的盟友。以此而来,两国都奈何不得西魏,只有纷争才是西魏的立国之本。
这便是广寒之主叶素痕送给西魏国君的见面礼。从此之后,关于北燕的秘密军情,大周都要从叶素痕手中购得。
而这个出手则搅乱天下的人正是西魏新封的容王殿下叶素痕。那一年,叶素痕十五岁,带着西疆最为神秘的月宫组织,乘着柳叶长船渡海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