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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胡家的溃败也不过是那么两三日的事情。

    胡贵妃还在宫中焦急地等待着魏梁的回复, 先等来的却是皇帝。

    帝王走进她宫殿之中时, 连句通传的声音也没有, 胡贵妃毫无察觉, 她仍在焦躁地强迫自己喝下养生的参茶, 听见脚步声时, 她十分烦躁地道,“什么事?”

    背后的人并没有立刻回应她。

    胡贵妃将参茶一饮而尽, 恼怒地转回头去,“我不是问——”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陛下!”

    皇帝注视着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妃子,眼神异常平静, “朕让你养病不出这些日子, 看来你没有学乖。”

    胡贵妃心中惊涛骇浪, 她强自镇定下来, 咽了口口水, 行礼道,“陛下终于来看臣妾了。”

    “看。”皇帝慢慢地说,“但这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胡贵妃听到这里险些腿一软跪了下去,“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陛下正值壮年,臣妾也还年轻, 可以再陪伴伺候您许多年。”

    “朕看你是没这个心思了。”皇帝道, “但这也很好, 你替朕做了朕自己不便做的事情。”

    胡贵妃没有听懂这句,不敢贸然接话,静默了半晌,她静静地跪了下去,哀求道,“陛下,臣妾若是做错了什么,陛下还请当面责罚,臣妾一定有则改之……”

    皇帝冷冰冰地俯视着地上的胡贵妃,“你早该在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了。朕纵胡家这些年,为的是牵制孟珩,不是令你踩到朕的头上来的。”

    “臣妾对陛下绝无二心!”胡贵妃急匆匆地说道。

    “这话留着你自己听吧。”皇帝的声音里毫无动容,他正要转身离开,又回头道,“胡家倒了,你还剩下肚子里藏了这么久的孩子,孩子倒是能留着,今日削了你的品级,换个地方好好养胎。”

    胡贵妃猛地抬起了头来,没想到自己隐藏得最深的底牌也早就叫皇帝发现了。

    皇帝也正巧注视着她,他平凡又带着些许苍老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无穷无尽的平静,“魏家?朕这么多年不倚重长袖善舞的魏梁,你难道不去想想这是为什么?”

    胡贵妃的头脑几乎无法思考了。

    她才投向魏梁短短几日,对方甚至还没有给出回复,她自己的倚仗却叫人一把釜底抽薪毁了。

    愣愣地同皇帝对视了半晌后,胡贵妃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颓然地跪坐了下来,双目无神道,“魏梁出卖了我……”

    “他嫁祸了你。”皇帝说得很平淡,“他从来也不是你的盟友,又如何出卖你?他本来被逼得狗急跳墙,有个冤大头上前来,为什么不利用?”

    胡贵妃喃喃地重复着皇帝的说辞,“狗急跳墙……冤大头……”

    “唯独这一点你尽到作用了。”皇帝说着,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来。

    胡贵妃混乱地思索了片刻,她猛地出声喊住已经向外走去的皇帝,不甘地尖声问道,“胡家倒后,最后得益者究竟是谁?”

    皇帝在殿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今这大庆是薛家的。”他说,“孟珩也好沈湛也罢,他们互相消磨便是最好不过的,你在这点上做了相当合格的一枚棋子。”

    骤然得知胡家大大小小入狱了几十口人后,盛卿卿也相当措手不及。

    原先只胡氏一个被捉进大理寺里,已叫汴京城里很是津津乐道了,可猛然之间,几乎一点儿的提前预警也没有,胡家一个个原本趾高气昂的就都跟着投入狱中,叫汴京城里众人的眼睛掉了一地。

    因为胡贵妃得势多年,又得皇帝宠爱,虽然膝下无子无女,但胡家仍旧青云直上,隐隐成了汴京城中的一大巨头。

    可谁料这大树说倒就倒,竟没给人一点提前预知的机会。

    孟珩自然不是睁眼瞎中的一员,他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给盛卿卿说了一遍。

    盛卿卿听罢仔细一整理,便立刻道,“那是不是从前搜集的许多线索证据,都被魏家栽赃到胡家头上,没用了?”

    “十中二三罢了。”孟珩的神情很是镇定,“一切都有蛛丝马迹,匆忙之间,魏梁不可能掩盖几十年的踪迹。”

    “那就好。”盛卿卿松了口气,“我真担心王哥追查这么多年的努力突然付之一炬,要从头再来,那便太便宜魏家了。”

    “魏家翻不了身。”孟珩说罢,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又皱了皱眉,“但之前和你提起的远门,我必然要去一次了。”

    盛卿卿爽快点了头,又立刻问道,“珩哥哥去追查线索,这期间汴京城里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原本盛卿卿心中想着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潜入魏家调查,不必急于一时打草惊蛇,因此当婚事拖延一两个月时也没有心焦,可谁知孟珩和王敦已在这一两个月间将调查做了大半,盛卿卿心中便多少有点不安起来。

    ——有点像吃了别人白食似的。

    孟珩原想说没有,见到盛卿卿抬眼全然信任又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吩咐,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一件。”

    “是什么?”

    “魏梁猜到是我出手对付他,如此一来,王敦虽然便安全了,但我离开汴京期间,他或许会对孟府不利。”孟珩解释道,“祖母在内孟府这么多人,孙晋会警戒,你便帮忙多留心看护到我回来为止。”

    盛卿卿立刻点了头,“好,珩哥哥去吧,我在孟府寸步不出便是了。”

    孟珩扬眉看盛卿卿。

    他操了十年多的心,怎么可能说不操心就不操心了。

    想到这里,孟珩伸出手去,动作很自然地将盛卿卿发鬓边上一丝调皮翘起的发丝抚平,道,“总是一直操心的。”

    这几日天天同孟珩见面,盛卿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逐渐习惯起对方的碰触——或者说,她从来也并不讨厌这种碰触——被对方的手腕碰到脸颊后,她也只是眨了眨眼,歪头挂起笑意问道,“我何时叫珩哥哥这么操心过了?”

    她将“我”字咬得特别重,孟珩自然知道其中暗示。

    自从知道他梦里也有一个“盛卿卿”之后,盛卿卿便对此相当在意和耿耿于怀。

    孟珩几次庆幸自己那日仅凭直觉做出的解释,否则不知后头还有多少隐患。

    他垂眼看了盛卿卿半晌。

    盛卿卿长得实在太讨巧,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笑起来更是叫人心里痒痒,好似春意已经忍不住要破冰而出,任谁也很难拒绝这么一张笑脸,更何况是本就对她心软得比豆腐还不堪一击的孟珩。

    本来不爱笑的孟珩光是看她两眼就觉得嘴角要往上翘,得用力端着才能抿得直。

    半年之前萦绕着孟珩的重重噩梦与暴虐,如今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要盛卿卿能这么一辈子活在他身边,孟珩便觉得自己一日不会再坠入到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回忆当中去。

    “操心?”孟珩执了盛卿卿的手,垂眼将她的手指收在一起握成拳头,而后扳开其中一指,道,“你刚到崇云楼时就险些摔伤自己。”

    他说完,不等盛卿卿反驳便去勾她的第二根手指,从指根到指尖全然展开后,他慢慢地说,“去一趟亭边,差点掉进水里。”

    第三根手指,“出了一次门,三皇子缠上来想要娶你。”

    第四根手指,“要嫁给明知道对你不利的魏家人,却什么也不对我说明。”

    第五根手指,“……薛义。”

    一只手数完了,孟珩却没松开,他抬眼看看面露无奈的盛卿卿,将她展开的五指又一根根按了回去。

    “你还好好地活着。”

    “来了汴京。”

    “见了我。”

    “没有避之不及。”

    不紧不慢地数完这四条后,孟珩没有立刻将盛卿卿的尾指按回去,他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指节,沉默了片刻才道,“……最后一条,等我回来以后再告诉你。”

    盛卿卿原本对孟珩的行径啼笑皆非,可等他说到半路时,笑容就敛起了大半。

    她多少也有自觉,初见面时孟珩那些令人不解的易怒和举止,和她从前所揣测的“病”其实并不一样,而是……

    因为她。

    尽管对此一无所知、全无记忆,盛卿卿也自认算是半个罪魁祸首。

    即便对初次见面的人,盛卿卿也心怀谨慎的纯粹善意,对着如今关系亲密的孟珩,这份愧疚便尤为沉重。

    越是察觉到孟珩对那个漫长梦境的耿耿于怀,盛卿卿便越是想要将这段布满伤口的荆棘之路从孟珩心上抚平抹去。

    因而静静地看着孟珩等到他将话说完后,盛卿卿弯着嘴角倏地一下曲起尾指。化被动为主动地将孟珩的小指给勾住了,还调皮地晃了两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珩哥哥离开汴京时,我尽我所能保护孟府;等珩哥哥回来后,便告诉我今日没说出口的这件事。”

    孟珩凝视她半晌。

    他向来不是个很善言辞的人,将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化作语言,再详实地叙述出来,又不能词不达意造成误会,对孟珩来说实在是件太过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情。

    可对盛卿卿,这份精力怎么浪费都不过分,甚至他愁的是自己的措辞往往仍旧不够贴切。

    盛卿卿在这方面却比她强出太多,只要她愿意,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像是利箭正中听者的要害,却不扎出血来,而是落地便化作朝阳的花儿绽放出来。

    孟珩的手指很快勾了回去,力道不轻不重,和盛卿卿指弯相扣在一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