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叫卢卡斯,他家就在打铁铺子后,一栋远离人群的独栋院落。院子里空空落落,一堆柴,一个堆放杂物的棚子,一口空井。看得出这户人家的拮据,但经过精细打整的院子却显得很洁净。
“那边的房间是空着的,你们和你们的同伴可以随便住。”卢卡斯指着羊棚后方的一排房子说道。
“谢谢。”林儒锐扭头打量着周围的地形环境,“我能请问一下,为什么他们对雪松林来的人这么排斥吗?”
“雪松林是块荒地,埋葬女巫和流浪者的尸体。”卢卡斯把上衣扎进裤腰里,拿起斧头大力劈柴,脊背上肌肉隆动,他的声音也低沉浑厚如雷鸣,“他们嫌弃晦气,自然不欢迎你们。”
林儒锐察觉出卢卡斯隐瞒了某些事。真相绝非如此简单。
房前的布帘被挑开,一道靓丽的身影抱着盆子走进天光下,细声细气地叫道:“父亲。”她一扭头,看见林儒锐和唐初两人,脸上露出微讶的表情,“家里来客人了?请进屋坐吧。”
这是一个褐色卷发的美人,身材高挑,鼻梁两边分布几点淡色的雀斑。她是卢卡斯的女儿司特妮,性格温和但十分好客。端上两杯羊奶来招待客人。
唐初更为细心,她打量一圈屋子后,抿了口羊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司特妮,你的母亲外出了吗?”
司特妮闻言,笑容一黯:“她去世了。”
“为什么?”冷淡的语调透出对真相的执着,却也显得太没同情心了一点。唐初捅了林儒锐一肘子,连忙打补丁,“她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你们稍微打听一下也能知道的。这件事闹得很大。”司特妮勉强牵起嘴角,“我母亲伊丽莎白,是冤苦城内的第一女巫。”
“第一女巫?”
“即第一位被当做女巫处死的人。她被这个城市里最有权力的人——红衣主教菲利普以淫荡罪告上法庭,说我母亲,说我母亲……”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指责我母亲妄图勾引他,诱惑他背弃诸神。”
“这是极罪大恶极的事,连法庭都避讳直接说出她的罪名。法官尤利乌斯指责她是撒旦的情人,人们羞辱她是千年来冤苦城第一荡妇,有小孩说亲眼看见她与魔鬼交媾……接着,他们残忍地处死了她。”
尽管司特妮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她的表情却称得上平静。
迎上二人异样的眼神,她苦笑一声,“或许你们会觉得我这么冷静不正常。但母亲被处死时,我只有一岁,对这件事感触不大。自从那之后,父亲就和城民产生了隔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收留你们。和那些人作对的事,父亲都喜欢干。”
“司特妮,你在家吗?”外面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声,伴随着咩咩羊叫和嗷嗷羸弱的幼犬吠叫。林唐二人跟在司特妮身后走出去,就见一个编着麻花辫的娇小女孩抱着一只陶罐,立在院中翘首四盼,一只奶水丰沛的母羊慢慢嚼着她的裙边。
“给你,今天的羊奶!”赛琳娜将陶罐塞进司特妮手中,笑容暖阳般灿烂。
“你又来了,都说不用每天都送奶啦。”司特妮嗔怪,“在这等着,我去拿钱。”
“不用,不用。”赛琳娜连忙挥手,可司特妮已经转身回屋去了。她便和站在原地的林儒锐二人攀谈起来。
聊天过程中,林儒锐得知她是和司特妮一同长大的好朋友,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全家依靠卖羊奶维持生计。
“嗷!”
又是一声吠叫,母羊身后躲了只怯生生的小狗,露出半只羞涩的耳朵。
“巴迪!”赛琳娜把它抱进怀里,“不可以没礼貌噢!”
唐初微笑:“这是你养的小狗吗?真可爱。”
赛琳娜还没说什么,林儒锐却在这时淡淡道:“是狼。看它尾巴,是下垂的。”狗尾都上扬,只有狼的尾巴才下垂。
“没错,巴迪就是狼。”赛琳娜毫不介怀,亲了亲小狼的额头,“上次兽潮时一只母狼翻进城内偷吃我家的羊,偷偷在羊棚里生了一窝崽子,只有巴迪活了下来。我要把巴迪养大,以后兽潮再来我和奶奶就不用害怕啦。虽然卢卡斯叔叔说狼都是养不熟的野畜生,小巴迪又弱又胆小……但我相信,巴迪一定会保护我的!”
她笑眯眯的,又亲了口小狼的耳朵:“对吧,巴迪?”
小狼嗷呜叫了两声,似是回应。
林儒锐心下微动,似乎抓住了什么重要线索:“近年来兽潮很严重吗?”
“是的。”赛琳娜放下巴迪,叹了口气:“大家说这是因为……女巫。”她低声吐出最后一个词,语调神秘,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
“我隔壁有个姐姐,她一出生就带着微笑。高兴也微笑,愤怒也微笑,痛苦也微笑,大家从未见过她放下的嘴角的样子。神父说她一定是女巫转世,把她吊死在了桥边。”
“为什么?”唐初感到不可理喻,“仅仅因为她总是面带笑容?”
“对!您也觉得太不可理喻了吗?”赛琳娜仿佛找到知音,,但她观察她这么久,却能从她每个细微的表情读出她的真实情绪。
唐初不懂为什么大家总说林儒锐冷酷难懂,在她眼里的林儒锐一点也不酷,好懂得很。
“你笑什么?”林儒锐对这个老是占自己便宜的女人没好气。
“没什么。”唐初坐在城沿之上,手指缠起一缕海藻弯曲的秀发,红唇微微一勾:“我在想……林儒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呀?”
林儒锐不想回答这种没有营养的话题。她很少去讨厌或者喜欢什么人,那太消耗精力,她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战斗、生存和历练上,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她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讨厌唐初。唐初还给了她奶糖。
可唐初的声音轻轻的,她说:“但是我讨厌自己。”
兽潮渐渐迫近,声势如洪,又如一场毁天灭地的灾劫。
唐初坐在灌满天地的肃杀的风里,蓝风铃的香气随着野风送进林儒锐的鼻端。她在如洪的兽吼中低语什么,林儒锐却很神奇地听得清清楚楚。
“我曾经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杀了他。然而……”
“我爱上了这个陌生人。”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讨厌吗?小魔女?”
林儒锐的瞳孔倏然一收。
小魔女。只有旧地球的人会这样叫她。
她至今也不愿回忆那一天。
兄妹俩住在基地外的废弃公寓里。他们都是异能者,进入基地就要为当权者效力,独自住在外围却能自由自在,还能抢先搜刮城里的资源。尽管会冒点小风险,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生唐初都在为曾经的自大后悔。
那天,唐仪说出去找食物,却浑身发着高烧回来。他们长期脱离人群所以情报落后,不知道丧尸已经出现了进化,甚至他们所住的区域出现了一只丧尸王。
唐仪在地下停车场与它狭路相逢。被追杀得只剩半条命,抗生素已经用完后,后背的伤口又感染严重。如果无法得到解剂,这种程度的感染连异能者也会变异的。
她放下了自尊,背弃了此生绝不踏入人类基地的誓言,背着唐仪往基地内跑。在半路背上的身体就已经冰凉了。
先是冰凉,然后无声,十分钟后,唐仪的四肢像僵尸那样弹动,并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哑咆哮。
唐仪变成了丧尸。
刚变成丧尸的死者普遍孱弱,但异能者不同,他们的身体素质甚至可媲美丧尸王。在唐仪的攻击下唐初节节败退,她打不过它,也无法对它下手。唐仪把她扑在地上,滴落着黑色唾液的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上她的脖子,忽然,一道烈焰般的长光——
噗嗤。亲生哥哥横断的脖颈在她眼前飙射如注黑血。
黑血和泪水淌了唐初满脸,她挣扎着抹掉污渍,便看见那个持刀而立的少女。
眼睛圆眼尾扬,模样似一只甜美的猫,琥珀色的眸子却像某种夜间捕食的兽类,散发着漠然的冷光。
“你……”第一次见面,她浑身狼狈地倒在地上,十指深深掐入沙地,“你,杀了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