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幽这才从迷惑之中回过神,她一把抓住紫嫣的肩膀,用极度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夫人?你指的夫人,该不会是我娘吧?”
紫嫣被她抓得肩膀一痛,皱着眉用力点头,说道:“对啊小姐,你这一昏,不会把今天是夫人头七的日子给忘了吧?奴婢知道小姐舍不得夫人离去,所以给夫人烧头七的时候才会难过得哭昏过去。夫人临终前曾交待奴婢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若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肯定也是活不成了。”
从紫嫣的只言片语之中,阮静幽觉得自己大概悟出了一个可怕而又离奇的事实,她似乎、好像、大概,重生回到了自己记忆中的一年前。
紫嫣显然是被她家小姐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吓着了,按照旧时习俗,家里有人离世,亲人若悲伤过度,会造成死者不忍离去,这样不但对故去之人不好,就是活着的人也会跟着受连累。
紫嫣会这么想倒也不是没有根据,刚刚小姐从昏迷中醒来说的那番话着实把她给吓着了。
什么奈河桥,孟婆汤,黄泉路……若非亲身经历,怎么一醒过来说胡言乱语说了这么一通。
所以紫嫣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小姐突然在坟前昏死过去,说不定真的是被故去的夫人给勾掉了一缕魂。
阮静幽却没把紫嫣的这番小心思放在眼里,她一边消化重生给她带来的惊喜,一边叹惜老天爷居然没厚道一点,直接让她回到更早以前,那样一来,她娘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成为孤苦无依的小孤女。
“紫嫣,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德祯二十三年五月十九吧?”
纠结归纠结,阮静幽却也没忘了正经事,假如上天真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是万万不能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新上演的。
紫嫣正纠结要不要请个郎中回来帮小姐瞧瞧病情,此时听小姐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么一句话,连忙点头应了一声,随后又道:“小姐,你突然问今儿是什么日子,莫非是有什么其他打算?不瞒小姐说,夫人在的时候,宅子里若出了什么事,她还能管管,可自从夫人故去之后,咱们这宅子里的人心明显涣散了不少,若非赵嬷嬷……”
话刚说到一半,阮静幽便对紫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先不要讲话。
紫嫣露出一脸不明所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敲门而入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此人正是紫嫣口中的那位赵嬷嬷。
十三年前,她爹以她娘身体不适,需要被送到外面静养为由,将她娘发落到了京城以西的这栋别院安家落户。
说是别院,只不过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小院落,院子里人口不多,除了她和她娘以及紫嫣之外,赵嬷嬷也是其中一个。
这赵嬷嬷是阮静幽她娘带进夫家的陪嫁丫鬟之一,当年她娘久病床前,身体时好时坏,被打发到别院之后,赵嬷嬷也被她爹一起发落了过来,并堂而皇之的成了这栋别院里的大管事。
因为她娘活着的时候对赵嬷嬷十分信任,所以府里的一切开支收入皆由赵嬷嬷一人管理,久而久之,赵嬷嬷便成了这栋院子里权威性的人物,有时候就连她这个正牌小姐在吃穿用度上,都要看赵嬷嬷的脸色来行事。
对此,紫嫣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说赵嬷嬷并没有将阮府每月送来的银子全部用在别院这边,她怀疑赵嬷嬷中饱私囊,贪了帐面上的银子。
可惜夫人身体孱弱平日里疏于管事,阮静幽年纪小不懂事,其他丫鬟婢女家丁小厮多数都是说不上话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嬷嬷在这栋别院里横行无忌,一人独大。
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阮静幽和紫嫣同时噤声。
就见赵嬷嬷面带笑容地跨进房门,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对阮静幽的关怀和担忧:“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刚昏过去那会儿,可把咱们大家伙儿给吓得不轻,这好好的一个妙人儿说昏就昏,我还以为你这是患上了什么大病。幸亏夫人天上有灵,知道保护自家闺女,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夫人去得不安,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怕是一个也活不成了。”
一进门,赵嬷嬷便竹筒倒豆子,不管不顾地说了一通。
说完,又满脸关切地坐到阮静幽的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捏了捏她的手,语带哽咽地道:“夫人这一去,算是把咱们这些孤儿老小撇下不管了,想我打小儿就跟在夫人身边伺候,一晃几十年,如今夫人一没,我这心里真是比针扎还痛。小姐啊,日后这宅子里可就剩咱们几个了,虽说你现在年纪还小,却也是正正经经过了及笄之年,称得上是这院子里真正的主子,夫人没了,不知小姐接下来要做何打算?”
阮静幽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赵嬷嬷手中抽了出来,顺势递了一块绢丝的帕子给眼角含泪的赵嬷嬷擦眼泪,口中则回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娘去得急,半句体已话也没能留上一句。我在我娘坟前哭昏过去,也是悲伤过度,伤心到了极至!最让我心中不愤的就是我那无良的父亲,他和我娘是结发夫妻,如今我娘突然离世,作为丈夫,他非但没出面吊唁,就连府里的家丁也不曾派来一个过来慰问,这样凉薄寡情的父亲,我这个当女儿的真是不敬也罢。”
阮静幽冷笑了一声:“阮府那边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那个爹,这辈子是不想再认了,至于平日里吃穿用度上的花费,还请赵嬷嬷多担待操心,我只不过是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小孩子,家里的那些琐事我不管也不想管。”
一听这话,赵嬷嬷的脸上顿时笑得像朵花,她拍xiong部保证道:“小姐放心,我在夫人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如今她人虽然去了,可我对夫人的忠心却是日月可鉴,这府里的大小事情小姐尽管放心地交给我处理,阮府那边是个什么态度,全权交给我来办就好。”
一直没吭声的紫嫣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赵嬷嬷这番话说得可真是非常精彩,小姐嘴上虽说不想去管家里的事情,可说到底,小姐才是这院子里正经的主子,你要真是全权接手,日后可千万别架空了咱家小姐的地位才是啊。”
赵嬷嬷闻得此言,面色微微一变,刚要出言反驳几句,就见阮静幽轻轻瞪了紫嫣一眼,训斥道:“紫嫣,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对赵嬷嬷讲话?她可是咱们家里的总管事,这些年不分昼夜的为家里操心,就算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你这样和赵嬷嬷讲话,岂不是以下犯上,不分尊卑了。”
说完,扯了紫嫣的袖子一下,厉声警告道:“快向赵嬷嬷赔个不是,不然可仔细你的皮。”
紫嫣被小姐教训得有些委屈,想要出言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小姐态度十分坚持,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对赵嬷嬷说了一句对不起。
阮静幽这样做,无形之中是给足了赵嬷嬷面子。
赵嬷嬷心底被紫嫣掀起的那点怒气顿时化为乌有,嘴上还象征性的说她并不怪紫嫣无礼,这些年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况且她吃的盐比紫嫣吃的米都多,自然不会跟小姑娘一般计较。
赵嬷嬷闲话扯了一堆,最后终于直切主题:“小姐,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阮静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虽然她前世死的时候年纪不大,可她到底经历过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心眼自然不比从前那么单纯。
这世上唯一对她没坏心的除了她娘就是紫嫣,除此之外,任何人她都不会轻易信任,包括这个赵嬷嬷。
她唇边扯出一个淡然的浅笑,柔声地道:“赵嬷嬷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我洗耳恭听便是。”
赵嬷嬷见她毫无防备,便佯装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听说西郊这一片并不太平,经常有山贼出没,他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坏事。咱们这栋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夫人当初过来这边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些许贵重的东西。我是想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不如将夫人留给小姐的那些东西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这样就算日后真有什么意外发生,咱们也能提前做好防备,不让歹人夺去家里值钱的东西。”
阮静幽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冷笑不已。
她之前只是怀疑赵嬷嬷的人品,如今对方以为她年纪小没脑子,倒真是有胆子欺负到她的头上来撒野。
她那番话,表面上是为了她这个小姐着想,实际上话里却充满了层层玄机和陷阱。
她娘当年被她爹赶出阮府,身上戴的值钱东西无非就是那一两样珠钗首饰,除此之外,就只有那枚药师菩萨的羊脂玉了。
就是这块羊脂玉,也是在她正式及笄的前一晚,她娘才神神秘秘地交到她手里,耳提面命地说了那样一番话。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她娘手里还藏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可想而知,她娘能对她藏得这么深,自然也会对别人守口如瓶从未透露过半句,赵嬷嬷突然将话题扯到所谓的贵重东西上去,无非是想从她嘴里探得一丝口风。
前世的她,并没有认识到这块玉究竟有什么重要性,可真正历经过生死,她深深意识到这块玉背后似乎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否则大阎国声名赫赫的景亲王阎廷昊,也不会为了从她身上得到这么个玩意儿而煞费苦心,甚至是纡尊降贵地将她这个完全不入他眼的女子娶进家门,封她为妃。
赵嬷嬷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么一个话题,很显然,对方应该是有备而来。
如果她没猜错,前世里她那个从小到大根本没拿正眼看过她的父亲之所以会将她接回阮府,搞不好也跟这块神奇的羊脂玉有关。
赵嬷嬷到底是个精明人,很懂得如何为自己辩解,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立场摆得明明白白。
阮静幽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已经对赵嬷嬷这个人提起了十二分的防备。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自然不会过多的苛责对方的不是,既然对方打着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的幌子,她也要跟着摆低姿态,承下对方这一番好意。
赵嬷嬷见她没有什么怪罪之意,这才心安理得地转身走了。
赵嬷嬷前脚刚出门,憋了一肚子邪火的紫嫣便开口骂道:“这老妇还真拿自己当忠犬,这些年明着暗着贪了院子里多少钱财,如今夫人甩手走了,她居然连小姐身上这点私房钱也不肯放过,这还真是骑到别人的头顶上来撒野了。我说小姐,你该不会是打算由着她继续在这院子里作威作福下去吧?”
阮静幽回了对方一记不明所以的微笑,顺势拉过紫嫣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闻言之后,紫嫣面色大变:“小姐,你……你是说今天晚上……”
“嘘!”
阮静幽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巴,没好气地警告道:“你是想让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我的计划吗?”
“可是……”
紫嫣的表情仍旧是惊魂未定,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阮静幽:“小姐,咱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这栋别院地势偏僻又因为年久失修变得有些破旧不堪,可好歹咱们在这院子里也住了十几年,您突然说要离开这里另寻他处,这……奴婢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啊。”
紫嫣怎么也没想到,她家小姐居然要连夜带着她跑路。
阮静幽当然明白紫嫣的惊恐和担忧,她们主仆二人从小就被圈养在这栋别院里,虽说日子过得有些清苦,却不用抛头露面出外谋生。
如今她突然提出要带着紫嫣跑路,也是迫不得已之下的选择,如果她没记错,前世她娘烧头七的这天深夜,院子里闯进了一伙贼人试图谋财害命。
而前世的她之所以会在千难万险中逃得一命,就是关键时刻她那个无良的父亲带着人马突然出现将她救下。
事到如今有件事一直让她觉得非常奇怪,她娘死的时候并不见她爹露过一面,为何偏偏在她遇险的时候她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