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将这些话说与董贵妃听,又有何用呢?
恐怕,随之而来的,怕是董贵妃更暴烈的勃然大怒吧。
董贵妃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向外望了一眼,然后站起了身子,道,“外面看起来倒是凉快得很,不如,随哀家一同出去赏月吧。”
话语虽带着询问,却不容有一丝反抗。
她闻言,乖巧地站起来,随着董贵妃走出房门。
来到院中,董贵妃已经拣了一个稍大的石凳坐下,凳后一排翠竹随风飒飒地摇曳着,发出一声刷刷地响声。
外面的月光很亮,偌大的凤仪宫被一片银色地月光笼罩住,如同月亮上的广寒宫。
“随意坐吧,你已跪了半天,想必也早已累了。”屏退了身后的宫女,董贵妃指着对面的石凳,声音和蔼。
她摇摇头,仍旧跪着,“奴婢不累。”
“是不累,还是不愿坐在哀家的身边呢?”董贵妃缓缓吐一口气,闭起眼睛道,“坐吧,已经有很久,哀家没有跟任何人谈过心了呢,愿不愿意,做哀家的一名听众?”
她忐忑地站起身,坐在董贵妃的对面。
董贵妃望着天边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可真圆,记得上次看到这样明亮的月亮,还是哀家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哀家初次进宫,就是在这么明亮的月光底下,被批阅奏折晚归的皇上瞅着……”
追忆至此,董贵妃忽然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沉鱼,你且老实回答哀家,熙儿他这人,究竟怎样呢?”
“铭熙?”她一怔。
“是啊。”董贵妃凝眸望月,并未着眼看她,“你与熙儿相识了那么久,总该,对他有一些了解吧,你说呢?”
“九王爷他,”声音顿了顿,“人好,心也好,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一个好人。”
路见不平为她出气,将她从沉府的门前就走,带她逃离开那种难以承受的羞辱与难堪,为她受伤,为她流泪,为她差一点死掉,为她跪在凤仪宫门口,只为许诺给她一个未来……
“那么,你可愿为这样一个好人,放过他?”董贵妃回头,声音中泛出的冷意,沁入骨髓。
她的身子一抖。
终于,还是来了么?
“沉鱼,你可知道,熙儿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不可能和常人一样过那种平凡的生活,更不可能取一介平凡女子为妻?”董贵妃字字如铁。
她淡然点首,“奴婢明白。”
董贵妃继续道,“哀家能明白你那种心情,自小凄苦无依,过惯了穷苦日子,猛地被一个有权有势品貌俱佳的王爷看上,断然会心存幻想。只是,你真的觉得,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么,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高处不胜寒?”
她凄然,内心泛出的苦涩,铺天盖地,充盈得心都快要肿胀爆破开来。
董贵妃的话语,字字如钉,全都无一例外地射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她又如何能怪她呢,贫贱落魄如她,遇到了一位前途光明的王爷,倘若换做她是旁人,也会怀疑自己是会心存妄想吧?
只是,她是真的爱他啊,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爱,就刻到了骨子里。
而董贵妃,又何尝真正地了解她的儿子,又何尝真正地清夜,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贵妃娘娘,奴婢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攀龙附凤,更不曾有过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奴婢虽然自小清贫,但娘亲自小就教导奴婢,要行得正,坐得直,不以贪便宜而丧失品格,不以追逐富贵而放弃尊严,奴婢只想平凡地呆在一座普通的小院中,做一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与世无争。”
“哦?”董贵妃眉头微挑,“你娘的教导,倒是颇为磊落。”
“所以,”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目光虽柔弱,却盛满了坚韧,“铭熙……奴婢断然不会放手。”
“你说什么?”董贵妃的脸上现出一抹诧异。想来她不曾料到,她居然会断然拒绝她。
她迎着董贵妃的目光,丝毫没有退缩,“奴婢说,奴婢不会放手,也不会放手。贵妃娘娘,虽然您贵为九王爷的母妃,可是,奴婢并不觉得您真正地了解自己的儿子。九王爷他并不是一个喜欢争权多贵的人,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份安定而快乐的生活,一个温暖的家。而他想要的这一切,奴婢都可以给,奴婢心甘情愿去为他想要的生活去努力、去改变。”
“沉鱼,你可知道,你是在与谁讲话?”董贵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
“鱼明白,可鱼想的是,与娘娘的对话不是主子与奴才之间,而是一个长辈与她的晚辈之间。”
“放肆。”董贵妃勃然大怒,“你是说,作为一个长辈,作为一个母亲,我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她俯首在地上,声音却不卑不亢,“奴婢不敢。”
“沉鱼,今日哀家请你来,是不想再为熙儿增忧,可是,如果你依仗着熙儿对你的宠爱,就妄以为自己能无所沉忌,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奴婢不敢,奴婢也从来都不曾想过――”
“居然敢顶嘴!”董贵妃勃然起身,“来人,给哀家将这不懂礼数的贱婢拖下去,哀家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哀家的宫法厉害!”
凤仪宫,暗室之内。
深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膝盖底下刺骨的冰凉,她的身子早已变得僵硬不堪。冷硬的石板将她的身子咯得生疼,稍稍一挣扎,便牵扯一身的伤痛。
自从在凤仪宫后花园,董贵妃命人将她带入暗室之后,时间已过了一个夜晚有余。
眼见得天边露出一丝黎明的曙光,董贵妃都没有再出现。想起她在后院中勃然大怒的样子,她便不由泛出一阵心悸,她,正在做什么呢,是歇息了,还是怎么样?
铭熙呢?自己从街上直接消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去,铭熙他一定早急坏了吧?
但愿他能及时赶到这里,将她早日救出这暗室才好。
正在思忖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石门的响动声,继而三两声请安的声音传来,“娘娘。”
她的心一提,霎时快要跳到嗓子眼。
她,终于来了么?
她,应该又有什么对策要针对她了吧?
果然,脚步声刚刚踏进暗室,董贵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依然威严、冰冷,令人听后心生一丝惧意,“沉鱼,经过一夜的反思,你可知错了?”
她跪直了身子,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启禀贵妃娘娘,奴婢并未犯错,又何来知错呢?奴婢愚钝,还请娘娘明示,奴婢也好改之。”
“哼,性子倒还挺倔的。”董贵妃并未生气,只是鼻中轻哼了一声,“沉鱼,你可知道,哀家想要处死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容易。”
她平静而答,“奴婢明白。”
连当年的妃子都可以眼睛不眨地除去,更何况,她这般卑贱位低地一介平民女子?
“沉鱼,哀家向来喜欢聪明人,你若愿意,哀家身边倒也缺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董贵妃微微开口,略瞟她一眼。
丫头?她的心里顿时一怔。
“那么,”董贵妃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猜,倘若我这么提了,熙儿是将你给我呢,还是不给呢?”
那个给字,拉长了声音,像是有意地强调。
她的心,顿时像明镜一般,顿悟开来。
将她弄进凤仪宫,做她身边的婢女,看似是对她的怜悯赏赐,不杀之恩,让她对她感,他的心,他的人!
“你当真,愿意为了他死?”董贵妃的话语,骤然提高。
她苦涩一笑,“如果不愿,又怎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答案不改?”
又怎敢明知山有虎,还要随着那人,入了凤仪宫,进了暗室?
为了他,她早已决定,什么都不沉了……
“好!”那张雍容的脸上,现出一丝冷意,“倘若如此,那哀家就成全你!来人――”
“住手!”董贵妃的话语,猛然被一道声音打断,回头间,暗室门口早已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带着一丝惶惶的急迫和一身皎洁的月光,就那样唐突而神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觉,猛然被揪紧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铭熙……
“住手!”那道身影的目光刚刚落在她的身上,便箭步直冲地朝她奔了过来。
一把拨开身侧的宫女,将那道柔弱的身子抱进怀里,“鱼儿,鱼儿你怎么样了,鱼儿!”
“铭熙。”她虚弱地望着他,惨白着脸庞冲他一笑,“你,终于来了……”
话说完,纤细的手蓦地失去了力气般,垂了下去。
好累啊,真的真的好想睡……
耳边,是夜铭熙焦虑地呼唤声,“鱼儿,鱼儿你醒醒,鱼儿你醒醒啊!”
可是,头脑的眩晕感,却让她无论怎样努力都睁不开眼睛。
好累,好想睡。
铭熙,你来了,真好。
铭熙,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鱼儿不管的,你不会……
朦朦胧胧中,耳边一直都回响着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带了一丝急迫,带了一丝焦虑,带了一丝关切,直至地钻入她的耳中。
鱼。
鱼。
睁开眼睛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张沉沉的睡脸。
他,一定是累到极点了吧,俊逸的脸庞益见削瘦。
她看着他熟睡不醒的样子,心中顿时盛满了满满的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
她轻轻抚着他的青丝,小声地呢喃。
那道肩膀微微耸了耸,他抬起头来,睡眼惺忪,话还有些说不清夜,“你醒了?”
她内疚地望着他,“对不起,把你弄醒了。”
“傻瓜,胡说什么呢。”他抚着她的脑袋,拿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身上疼不疼?”
她摇摇头,“一点都不疼。”
“傻瓜,还说不疼。”他一脸地疼惜,“太医都为你检查过了,你的身子本来就虚,怎么能受得了这么重的板子,母妃也真是――”说到这里,墨般地眉毛狠狠地凝了起来。
她,一定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吗?
为什么任何时候,她永远都是把她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她赶忙宽慰他,“不要怪贵妃娘娘,是鱼儿不好,鱼儿不该惹娘娘生气。鱼儿觉得娘娘只是不够了解我们两个的感情而已,所以,所以才会……”
他看着她一副自责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痛。
不了解?恐怕就是因为太了解,她才会如此吧!
这一点,鱼儿你又怎能不比我更清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