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营帐,季半城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并无一点睡意,随意的在营地上走走,夜凉如水,在火光的吸引下,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子朝着火堆而去,噗的一声,于瞬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月亮逐渐的西斜,慢慢的变淡,然后东方呈现出了一抹亮白,巡逻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稍稍的松懈了一下,已经早起的丫头们已经开始悄无声无的收拾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只等着主子一发话就立即赶路。
“衣裳什么时候拿走的?”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瞥见身上自己的衣裳,筱柔疑惑的问了一句,昨夜睡觉的时候她明明把季半城的衣裳顺手放在了床边,今天怎么不见了,也没见他来取呀。
“王爷……”正待旁边的宫女踌躇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帐外的脚步声解救了她,季半城一掀门帘走了进来。
“快快的收拾一下,我们要在下朝之前赶回京城。”丢下了一句话,季半城就甩手离开,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怎么了?”手中提着裙子追着已经到了帐外的人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让她面色一暗,几乎是想都没想的就追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没事的。”刚刚,季半城说,朝中有人催促皇帝尽快的办理展大人的案子,他刚刚得到的消息,皇帝恐怕要在今日早朝给出评断了。
本朝惯例,每月十五,皇帝会休朝一天,所有的政事都会放到第二天的早朝处理,昨日正是十五,皇帝休息的日子。
因为连日风雨较多,全国各地都有灾情,各处官员都有上凑的折子,希望事情很多,这样就让他们有机会在早朝以前赶回去,好处理展老爷的案子。
一路上,马车颠簸,两人依旧是同坐一车,筱柔紧紧的抓在季半城的胳膊,细细的听他说着这些事情,间或从跳动的车帘外看见初升的红彤彤的太阳,心里愈发的焦急。
“不如骑马吧,车子实在是太慢了。”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面色有些苍白的筱柔朝着季半城提议。
见他有犹豫的神色,筱柔开口解释道:“放心,我有分寸的,马车这样缓慢,等我们回到京城,恐怕也晚了。在我的心里,我爹的命比我重要。”
勒令马车停了下来,扶着筱柔下了车,对着后面吹了一个响哨,然后一匹枣红色的大马飞奔而来,在季半城的身边停下,用鼻子亲昵的拱着他的衣摆。
先是扶了筱柔上马,然后季半城也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双手从她的腰间环过,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的落下,两人共乘一匹,马儿飞奔而去。
“可还好?”扑面而来的晨风把他的话吹散了不少,季半城抱着筱柔,于奔跑之中大喊了一声。
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在胸口里翻滚的就会倾泻而出,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朝着背后的胸膛靠去,极快的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就在筱柔感觉自己就快要颠散架的时候停了下来,浑浑噩噩的被抱下了马,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都是虚浮悬空的。
“怎么停下来了?”紧抓着身边人的手,心跳的厉害,耳朵里都是嗡嗡的风声,整个人都是乱糟糟的。
“第一次骑马都是这样,你的症状要好多了。”从马上解了水囊递到了筱柔的手边,季半城微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捏着她手腕上的一个穴位轻轻的按压。
“走吧,走吧。”喝了口水,筱柔就开始急急催促身边的人,本来时间就不怎么够用,怎么还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呢?
“放心,再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轻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慰,在看到她不相信的眼神后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城口说道:“看到了吗?那已经是城门了。”他的青融可是西域进贡的好马,这点路程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既然已经到了城门口,筱柔自然不想再耽搁时间,还只是催促旁边的人快快的启程,俗话说的好,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间能宽裕点是点,能早到自然要早到。
果然,事情不出筱柔的料想,两人刚刚进了城门,就被人拦了下来,官道旁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跪倒在季半城的马前,求他主持公道。
见此情况,筱柔心内微微的有些烦躁,看着马下的老人又不好发火,只得耐下心来劝解:“老人家,你要告状的话得去衙门,我们管不了你的事情,还请您老让开道路。”
“天底下除了皇上,如果连王爷都管不了草民这个冤案,那草民立即就死在你们的马前。”发狠诅咒了一番,老者的话让筱柔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内愈加的烦躁,身下的马儿似乎也被她感染,不停的扬起前蹄重重的敲击着地面,似乎准备随时飞奔。
“别急,或许他还能帮我们的忙呢!”和筱柔不同,季半城此刻一脸的淡定,对着她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后就翻身下马,亲自搀扶起了老者,朝着旁边的茶馆请。
“你……。”马上的人微怒,紧紧抓着缰绳的手关节突出,看的出来,她很生气。
“下马吧,先听听再说。”转身把筱柔抱下了马,季半城颔首示意她耐着性子听下去。
先送了老人和筱柔进去,然后转身对着店小二吩咐了几句。
“老人家,你慢慢说,不急。”桌旁,筱柔的一心牵挂着身陷牢狱的展老爹,哪里还有心思听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片刻后,店小二手中拿了个包裹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摊开来,只见一身素雅的男装出现在眼前。
“听我说。”朝着筱柔点了点头,然后用手轻按了一下她微启的嘴唇说道:“时间不多,我们分头进行事,你着了男装,行事也便宜些。”
季半城说完,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了一个牌子,递到了筱柔的手中,接着说道:“这是我的腰牌,见它如同见我一样,朝堂上下,皇宫内外,众人都是认得的,明白?”
虽然季半城说的不是很明白,但是隐隐约约,筱柔也听出来了点什么,使劲的点了点头,眉眼间有些慌张。
“不要慌,我相信你,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的。”朝着筱柔如说是,然后不等她说些什么,就招来了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小二,带她去梳洗打扮。
片刻后,一个俊俏的公子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季半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单手在那个老人的肩膀上按了一下,遂起身向门外而去。
跟着季半城出门,看着他翻身上马,然后听他说道:“万万不要让我失望,有些人的命就捏在你的手里了。”
望着季半城最后的背影消失在阳光中,筱柔回头,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身后站立的老人,伸手做了一个请字。
梨木桌后,老人和筱柔说着什么,只见她眼中时而怀疑,时而惊诧,眉头也深深蹙起。
“你说什么?”诧然起身,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不等身边的人说外,筱柔就拉着他起身:“那还耽搁什么,赶快走,快。”
门外,早已经备好了轿子,上轿,筱柔大喊了一声:“快,刑部。”
轿子里,筱柔不知怎地总是想起那天晚上季天溯和她说过的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个王爷,即便是我最疼爱的兄弟也不行。
她先前曾经误会了季天溯对这些村民痛下杀手是因为要保护自己的兄弟,可是现在有新的证据说明,那些兵士装扮的杀手是季半城派去的,目的是什么,她突然就想不明白了,总觉得并不是像事情本身那样简单,反而觉得好像是刚好凑巧罢了。
不知道季半城和季天溯兄弟俩之前有没有达成什么交易,脑袋里乱哄哄的,筱柔使劲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季半城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她还有什么理由这样的慌乱。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筱柔开始仔细的回想刚才说过的事情,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
跟在她轿子外面的那个老者,居然是十年前程兴惨案里唯一活着的人,不论真假,只需要去刑部查一查十年前的卷
宗就知道了,摸了摸怀里季半城的腰牌,筱柔一脸的凝重。
朝堂之上,明黄色的御桌之上已经叠了厚厚的一层折子,坐在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看,御笔轻轻的勾画之后被送了下去,底下,早有相关的人等在等候。
桌子上的奏折尽数分派完毕,龙椅之上的季天溯神色有些黯然,看了眼列在大殿两次的队伍沉声说道:“今日可还有事,无事退朝吧。”
话已至此,自然有人跳了出来,不出任何预料,矛头直指身陷牢狱的展越。
“此事交与刑部,可曾查验清楚?”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季天溯往后退了退,斜靠在龙椅之上,静等着下面的朝臣给他呈上一个满意的结果。
连日来这样的奔波,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了,看来,他是需要加强锻炼了,等这个事情结束,差不多应该是深秋的季节,围场里养了一秋的猎物们也应该很是肥硕了吧。
想到这些的时候,季天溯有些走神,任凭下面的臣子喋喋不休,自己并未有半点的评价之意。
不知怎么地,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朝堂之上有人起了争执,仔细的听了一听,心中略微的有些烦躁,遂扬了扬手说道:“此事容后再议吧。”
“皇上此言差矣,先皇曾有上谕:朝堂之事不可拖过七天,然臣以为,刘庄堤坝决堤一事不知何故耽搁了下来,今已经是第十天了,还请皇上早日决断。”臣工中,一个满头白霜的老臣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毫不留情的打击了季天溯的推托之词。
在门口,季半城就听到了大殿里的争吵,也没有等到太监的通禀,直接就闯了进去,面若寒霜,一脸薄怒。
“怎么着,李大人,你这是再说本王呢?”冷笑一声,朝着刚刚义正言辞的人问了一句,然后从自己的手中甩出了一个卷宗。
“老臣不敢。”没有预料到季半城会出现在这里,朝堂之上的有些人微微的有些惊讶。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李大人这样着急的结案,恐怕是怕牵扯上自己什么吧。”面对白胡子老头,季半城没有丝毫的退让。
“王爷说笑了,堤坝出了事自然有人负责,老臣并无做什么亏心事,自是不害怕的,只是为那些被杀屈死的村民讨个公道罢了。”
“说笑,本王可不是和你说笑。”哼了一声,季半城围着他走了几步,紧接着说道:“你看这里是你说笑的地方吗?”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那些人是被杀的呢?”李修这个人,错就错在太自以为是,以为知道些什么就占了先机,实在是幼稚、可笑。
即便是他杀的人又怎样,他已经和皇兄达成了协议,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李大人一时间语塞,眼前的人太过的犀利,而且他刚才的话里确实是出现了漏洞,皇帝确实是曾经和他提起过村民被杀的事情,而他也却是亲眼看见过那尸首,那身上的伤确实不是洪水导致的。
“难不成是李大人派过去的?”就在身边人还错愕的时候,季半城紧追着反问了一句,顿时,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被抛在地上的卷宗,早已经有太监呈了上去,借着季半城说话的空当,上面一身龙袍的人粗略的扫了几眼,然后右手重重的敲击在桌面上,咚的一身,底下的朝臣随之一震,纷纷跪倒在地上。
“皇兄,不知道臣弟调查的是否清晰?”面带微笑,大殿之上,只他一个长身玉立,对着上首的人问了一句。
“李修,你可知罪!”打断了季半城的话,季天溯指着跪在他面前的人问了一句。
“这里面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右卫营的兵马是你调遣的,你拿着朕的信任办这种事情,现在还在这里贼喊捉贼,差点让朕冤枉了皇弟,你说你该当何罪?”来回踱步,季天溯看起来有些焦躁,一句话说完这之后,对着旁边站立的太监小声的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几个红漆的木盒被捧了出来,按照指示放在了李大人的面前,然后此地被打开,一个个灰白色的人头出现在眼前。看到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但是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并没有一点异味散发出来。
瞥了眼木盒里的人头,季半城的脸色变了变,然后猛然抬头对上了龙椅之上的人,似乎是在问:你不是说要留他们性命的,可是为什么还是杀了他们,为什么?
避开下面的眼神,季天溯厉声问了一句:“李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些爪牙已经畏罪自杀了,因为你的贪婪,他们才几岁的孩子也难逃一死。”随后,手中的镇尺就敲在了李大人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心中虽然还有些错愕,但是下面跪着的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无法避免,明知道面前的卷宗是假的,也不能为自己再辩驳些什么,渐渐的,头上的鲜血模糊了双眼,俯身叩首,口中念道:“臣知罪,请皇上责罚。”
他的一句话刚落,就有其他的老臣求情,吵吵嚷嚷间,季天溯已经朗声道出了给出的惩罚。
“念你是三朝,夺取一切官职,发配江州,无旨不可回京。”因着众人求情,本应该斩首的罪行就以这样的形势收场。实在算是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就有门外的侍卫进来把人拖了下去,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可是,在场的众人中有人提出了疑问:“如果皇上这样处理此事的话,臣弟不服。”
季半城跪倒在地,看着还未被完全拖出去的李大人大声的说了一句,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本来他以为事情在刘庄的时候就结束了,可是没想到皇兄这样的心狠手辣。
在这个事情上,他务必要为那些人讨回些公道,否则,自己以后还如何服众。说好了保他们家人平安,可是现在这个又算怎么回事。
“你一定要如此吗?”也微微的有些愤怒,季天溯大步的从上面走了下来,站在季半城的面前,并未让他起身,看着他戴在头上象征王位的玉冠压抑着怒气问了一句。
他已经让一个老臣代替了他的罪责,现在反过来,主谋却要追究责任,真是荒唐。
“是,一定要如此。”起身,季半城态度强硬的说了一句,后退了一步,两人相视而立。
见此情况,朝堂之上的众人都明智的保持沉默,此刻,在他们眼前上演的已经不是国事,而是兄弟两人的家事,谁也不肯让谁,势必要分出个胜负。
其实,众人的心里明白,李大人不过是个幌子罢了,这个堤坝的工程,李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如何贪污受贿?而右卫营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人随随便便就能调动兵马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李大人替人顶罪了,这个人恐怕就是眼前的禹王爷了。
“好,那就看看。”心底的怒气被季半城轻易的勾起,一拍双手,片刻后,有侍卫抬着一个担架进来,盖在上面的白布被风吹开,露出了半截手臂。
“你看看这是什么?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顾不得自己的仪表,季天溯半跪在地上一把掀开了那人身上的白布,一个让人作呕的尸体出现在人的眼前。
众人见皇帝半跪在地上,于是重又哗啦一声跪倒在地上,头都埋得低低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皇帝当做了出气筒。
“半城,你说,他们犯了什么错,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杀了他们,你以为你杀了他们,朕就找不到证据,还是你以为他们都死了,你把所有的证据都毁了,皇兄就不知道那堤坝是有问题的?”起身,季天溯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一步一步的走近季半城,然后伸手拉着他的领口,迫使他凑近些地上的尸体。
“你知不知道,那晚,我就在场,我看着堤坝在我的眼前消失,看着他们被洪水卷走。”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季天溯痛心疾首的说了一句。
“他们也是你的臣民,为什么你要如此?”
“他们这是罪有应得!”看了眼底下的人,季半城言之凿凿的说了一句。
“你还在说谎,你究竟还要和皇兄说多少次谎话?”顿感无力,季天溯坐在雕着龙纹的台阶之上,脱掉了头上的帝冠扔在了一边,眼前的这个人,他该怎么办?自己的亲弟弟,他该怎么办?
“我没有错,本就是如此。如果他们安安稳稳,根本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重复自己刚才的话,季半城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还在强词夺理,他们一个小小的村民,能有什么能耐,惹到了你。”霍然起身,季天溯被眼前季半城的一句话挑的肝火大动。
片刻后,季天溯神色一暗,伸手,叹了口气:“把皇兄的私章还回来吧,以后待在你的王府,哪里也不要去。”眼前的这个人要倔强到什么时候,明知道,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不会要他的命。
“皇兄,我并没有拿你的私章。”
“没有我的私章,你是如何调动的右卫营兵马?没有我的私章,你如何让九门提督伪造了这些卷宗?没有我的私章,这些人如何用死?”愤然起身,季天溯用手指着装在木盒里的那些人头大声的说道:“她,赵成的女儿,今年才五岁,你说她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她替你承担后果?”
“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皇兄想保你都保不了。”回身,季天溯几步走到了御桌前,上面的几道折子被他扫了下来,这些折子字字句句都在说着一个词:谋反。
斜了眼地上的折子,季半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还是那个样子,要为自己的弟兄讨个公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保护我。”说过的话都可以做不到,他还能期待些什么。
“来啊,禹王爷擅自挪用右卫营兵马,视同谋反,压下去……”转身被对着底下站着的人,季天溯无力的说着,然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冲进来的人打断。
殿外,急急赶来的筱柔刚好听到了季天溯的这一句,似乎是没有思考的就冲了进来,朝着里面的人大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