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就这样的僵持,直到门口的太监大声的通禀。保持一个姿势很久的皇帝一动,底下的众臣这才跟着悄悄的舒了口气。
“启禀皇上,臣等率士兵到达皇上所说的地点之后,并无皇上所说的情况。”地上跪着的人说的气喘吁吁,看的出来是急急回来禀报的,在时间上是没有一点拖延的。
“不可能,再去探。”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这事情是他亲自经历的,不可能没有。
待来人消失在雨幕中的,朝堂之上的气氛似乎又恢复到了刚才的样子,但也只是片刻,季天溯便打破了这个沉闷的气氛。
不知是不是被刚才的话给扰了心神,心内闪过一丝不安,从龙椅上起身,开始来回度步。
“去把禹王爷找来。”
于突然之间发怒,上好的端石砚被高高的抛下,顿时在地上炸开了碎片,众臣呼啦啦的全够跪在了地上,从未见过皇帝这个样子,这是他从登记到现在第一次发怒吧,而且对象还是他最宠爱的王爷。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季半城就跟着太监进殿,脸上的表情依旧那种漫不经心,一脸的微笑让人忍不得责备。
“年前的时候你是不是负责过一个修堤筑坝的事情?”声音几乎是下意识的放柔,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他有多大的怒气都使不出来。
“嗯?是啊,我交给展大人负责了。”眉毛微蹙,似乎想了很久,季半城这才准确无误的伸手指着筱柔现在的老爹。
“展越,你可知罪。”终于,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捏在手里的石头砸向了展越――筱柔的父亲。
面对皇帝的指责,展越不敢有丝毫的闪躲,任凭石头砸在自己的头上,血丝蜿蜒而下。
“皇兄,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是这个时候,季半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改前面纨绔的形象,收了笑容,一脸的严肃。
然而,还未等到季天溯的回答,门外已经有人急急的禀报。
“皇上,您说的那个村庄已经全被被洪水淹没了。”
“可曾有人逃脱出来?”
“并无一人!”
这是他们在那个地方再三确认过后才敢回来复命的,皇帝所说的那个地方哪里还有一点村庄的样子,已经是一片汪洋了。
“剥去展越一切职位,打入天牢,等候发落。”一句话说完,季天溯人已经离开座位几步远,边走边脱身上的龙袍,旁边已经有太监递上了家常的衣裳。
“皇兄这是要上哪里去啊?”一步一趋的跟在季天溯的身后。
“吩咐你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回身,没有回答季半城的话,对着雨中飞奔而来的人焦急的问了一句。
“据卑职查询,展小姐今早并未回家。”
面色一变,季天溯几乎是一路小跑向前而去,身后的太监急急忙忙的跟着,手中的油纸伞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皇兄这是怎么了?”皱着眉头,站在明黄色的伞下,季半城喃喃自语。
“不知道皇上是怎么了,听到展小姐一夜未归的消息后就是这样。”略微沉思了一下,旁边的侍卫给出了答案。
“我今早看见罗定带着一队人马出宫奔南而去,这大雨天的,做什么去?”
撇下刚才的话题,季半城又问了一句。
“这个……。”有些为难,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展大人又是犯了什么错,惹得皇兄这么生气。”突然想起刚才在朝堂之上的事情,季半城回身望了眼还未散尽的大臣,若有所思。
“南城的沙河改道,昨夜有个村子被淹了。”
“嗯?难道这个事情和展小姐还有什么关系?”敏锐的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和她有些关系,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没有。
“昨夜,皇上和展小姐不知怎么碰到了一起,皇上今早回宫后脸色就不好,然后就让卑职去查了展小姐是否安全到家。”
听闻这句话,季天溯眉头顿收敛,然后猛然间推开了身后的雨伞,几个起伏间,人已经在几米开外,徒留了身后的人目瞪口呆,原来,一事无成的禹王爷武功也这样的好。
出了宫门,季半城直朝着南城奔去,途径一处大宅,越墙而过,丢下了一句冷冷的话:“今日子时,你提头来见。”
南城葛家庄,季天溯站在岸崖之上,一片心慌,这里汪洋一片,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皇兄,往下游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伸手,指着一处弯道,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残存的亭角。
穿行而下,两人果然有所收获,就是那个唯一的亭角,勾住了筱柔的裙带,在河水间漂浮,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似乎马上就要坍塌,被翻腾的洪水淹没。
“我去。”伸手阻拦了季天溯的动作,季半城脸上挂着微笑,轻轻的说:“你是天下的皇帝,不能有事,这个就交给臣弟吧。”
话刚说完,人已下水,沉沉浮浮间,季半城马上就要来到筱柔的眼前,起伏间,上游顺水而下的木头直朝他的方向而去,砸在刚刚探头的季半城的后背之上,一错力,季半城只来得及抓住离他最近的筱柔的手,然后两人顺水而下。
几个浪花翻滚,对面岸边的季天溯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快,快。”眼见没了人影,季天溯急急的向前追了几步,遇水而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的顺水而下,没有任何的借力点,季半城艰难的拉着筱柔随波逐流,横冲直撞间,他眼疾手快的拉着了从岸沿边伸过来的树枝,带刺的枝干紧紧的勒进了手里,隐隐作痛。
左手拉着枝条,臂膀紧紧的贴着崖壁之上,右手拖着筱柔,把她护在身后,以阻挡大水对她的冲击,鼻翼急促的张合,眼睛里散发出猎鹰一般的光芒,紧紧盯着从上游而下的一段枯木。
近一点,再近一点,眼看顺流而下的枯木接近自己,右手把筱柔圈至自己的胸前,刹那间,脚已经踏上那块枯木,吃力的跃起,成败就在这一瞬间。
跃上了这附近唯一一块突出的山石之上,这才有机会仔细的看看一直被他拉着的筱柔,面色苍白,头发胡乱的粘在脸上,而皮肤已经被水泡的有些发涨,衣服上的血迹早已经被水冲刷的干干净净,整个人如同死尸一般的了无声息。
轻轻的拍打着筱柔的脸,同时也用手仔细的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一息尚存,还有希望,心内稍稍的松了口气。
“醒醒,醒醒。”
一边叫筱柔,一边不住的用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好在这个突出的山石足够的平稳,也足够的大,足以让他们坐下来稍事调整,左手转到她的后背,片刻后,有粘稠、湿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而下。
收回自己的手,季半城看到了满手的鲜血,这才突然想起看看筱柔到底是伤了哪里,翻转她的身体,后背,一道狰狞可怕的刀伤就这样显露在眼前。
万幸的是,这伤口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幸运的是没有伤在要害之上,这要是换了他,估计她不会活到现在。突然间很庆幸自己昨晚的决定。
伸手点了筱柔身上的穴道,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季半城让她附爬在自己的腿上,细细的检查了是否还有其他的伤口,四处张望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老天爷似乎总是很照顾他,总是在山穷水尽的时候给他希望,岸崖边的那丛看似野草的植物,此刻就是筱柔的救命草。
捋了一把叶子在嘴中嚼烂之后狠狠的按在了筱柔后背的伤口之上,果见怀里的人轻微的动弹了一下,一丝呻吟从嘴角溢了出来,被季半城握着的手指轻轻的颤动。
四处茫茫,空无一人,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多久,虽然她后背的伤口已经止住了流血,但是身体的温度渐低,鼻息也越来越微弱,无计可施,季半城只好紧紧的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不时的用手轻搓着她的双手和脸颊。
“再坚持一下,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得救了。”眼见天色发暗,一句话说的有些底气不足,他也不知道呆在这里,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找到了吗?”远处,季天溯依旧是立在季半城和筱柔落水的地方焦急的等待消息。
一面仔细的盯着水面,一面惊觉怀里的筱柔开始轻微的抽搐,脸颊微微的潮红,身体从刚才的冰冷转至温热,然后温度慢慢的升高,见此情况,季半城面色一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老天爷,我季半城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现在求你,给她一线生机,让她活着,我愿意拿自己任何的东西来换。”
青山之间,出来执行任务的黑白无常刚刚好听到了这句话,两个鬼不禁感叹:“看,我们给她挑了个多好的人家。”
“真痴情!”感叹一声,白无常挥了挥衣袖,广阔无垠的水面之上,一叶小舟逆水而上。
可见,这神佛还是有的。(阿门,刘姥姥,原谅我吧,盗用了您老的台词)
“喂,这里有人,救人啊。”看着湖面上的小舟渐行渐近,季半城小心的放下筱柔,从地上一跃而起,雀跃欣喜的心情溢于言表。
“看,我们有救了,有救了。”抱起地上的筱柔,胸口剧烈的起伏,搂着筱柔肩膀的手紧了紧,在心里暗自说道:“你果然是我命中的福星。”
“两位是否需要帮助?”转瞬间小舟行至跟前,撑船的白发老人满面慈祥的问了一句。
“老人家,昨夜发水把我们冲了下来,我的妻子受了重伤,请你帮我们离开这里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面色有些羞赧,从小到大,他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现在突然这样开口求人,有些张不开嘴。
“上船吧。”盈盈一笑,老人伸出了手,没有丝毫的戒备之心。
“老人家,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们吗?”上船之后,季半城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他不相信世界上有人能如此轻易的相信一个陌生人。
“问了你会告诉我?”反问了一句,老人一脸的智慧,说完之后,转头专心撑船,片刻后说道:“过了这道弯,前面就是刘庄了,两位可以上去就医。”
“老人家,你撑的船可真是平稳,改天到我府上去吧。”微微一笑,季半城半认真半玩笑的说了一句。
捻须而立,老人似笑非笑,说话间,船已经开始向岸边靠近,静静的停止。
抱起筱柔,季半城回身道谢,然后脚步匆忙的消失在岸边,眼见人影消失在眼前,船上的老人摇身一变,白无常出现在人的眼前,哗啦一声,黑无常从船底钻了出来,伸手抹了把水,撇了撇嘴。
“也就只有这个傻小子才会以为你撑的船好,老子在船底替你们掌舵真是辛苦。”揉了揉酸疼的胳膊,黑无常一跃上船,说话的时候直翻白眼。
“好了,好了,知道你辛苦了,我们走吧。”
“不过,刚才那小子还真是……”
说话声渐远,湖面上只剩了一叶小舟随波逐流,渐渐的下沉,最后消失不见。
上了岸的季半城抱着筱柔直奔医馆,天色渐暗,路上没有多少行人,因此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他们两人已经置身医馆之内。
“大夫,她怎么样?”
“她背后的伤口红肿发热,且高烧不退,身体略有轻微的抽搐,情况不容乐观。”大夫一边说一边已经唰唰的下笔,写了药方,急急的催促药童去煎药。
“吃了这济药,如果烧还未退的话,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轻轻叹了口气,大夫摇头负手离开,这两人还算命大,在洪水中还能活下来,听说,好多人在这场洪水中连个尸首都没见着。
送走了大夫,季半城稍稍放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颓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床上的筱柔。
难道她不是?可是如果不是的话,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但是,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呢?
世间最无情、最可怕的东西恐怕就是时间了,那些偷偷放在心底的东西,总有一天都会被它拿走。
思绪有些混乱,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的他,不似这般吧?
思绪一下子被敲门的声音打断,回身,药童把已经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屋子里顿时布满了苦涩的味道。
“公子,我家先生请您把这个药膏给夫人涂上。”把药放在桌子上,小药童转身又从托盘之上拿了一个小瓷瓶交待了一声。
“这是什么?”扭开瓶盖,一股淡淡的清香溢了出来,让人嗅之清爽,精神一振。
“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专治刀伤的。”小药童颇有些得意的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离开。
先是手足无措的给筱柔灌了药,这时候才为抹药之事上犯了难,说他们是夫妻,是为了方便行事,要不他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受伤的女子,怕是说不清,但是现在这样,他自己也有些犯难。
他从小接受的就是最正统的教育,虽说身边少不了女子,但是面对不是自己的人,他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
“这个药膏要尽快的抹上!”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窗户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季半城被这声音一惊,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先是对着筱柔轻道了声对不起,用刀挑开了她背后的衣裳,手还未凑到她的伤口之上,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炙热的温度。
“她外翻的伤口是否已经有溃脓的迹象?”窗外,大夫蹙眉问了一句,似乎是已经可以预料到她身上的伤口现在是一番怎样的情况。
“是,该怎么办?”轻轻的将药洒在伤口之上,那些白色的粉末瞬间就被鲜红的血肉吸食。
“先敷药,如果夜间情况还未发生变化的话,那就只能用最后一种办法了。”略做了一番思考,窗外的人道了这句话后转身离开,吩咐了下人煮了姜汤送过来。
他从未伺候过人,只觉得浑身酸软,一夜忙碌,未曾合眼,黎明时分,实在支撑不过才微微的合眼眯了会儿。
跪坐在脚踏之上,趴在床边,单手扣在筱柔的手上,握着她的一根手指。
“疼、疼。”
猛地一下惊醒,半跪在脚踏之上,轻声询问:“怎么了?”
“来人。”起身,季半城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然后有丫头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些家伙什,退在一边等候吩咐。
“怎么样?”匆匆赶来,大夫看着季半城问了一句,在看清楚他的表情之后接着说道:“别无他法,割肉疗伤吧,只不过伤好了之后皮肤上会留有伤疤。”见季半城有退缩的意思,大夫紧接着说:“这是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办法,救与不救,全在你。”
“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略微的有些迟疑,季半城开口询问了一句,如若还有它法,这种疗法是万万不会选择的。
“有倒是有,只是从未用过,不知效果如何。”
听了大夫的话,季半城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随即两人就开始着手准备。
满盆的清水,洁白的毛巾,各色用具被端了进来,点起了火盆,马上就准备开始。
同样一夜无眠,早朝上的季天溯有些走神,一个小时的朝会,不停的有人进来禀报,寻了季半城和筱柔一夜,却是没有一点消息,仿佛两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皇上,皇上。”众臣不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不断的小声提醒。
“今日早朝暂且到此,有事明日上奏。”烦躁的甩了甩手,季天溯在侍卫第八次回禀之后起身离开,换了朝服,出了宫,自去寻找。
刘庄,医馆,天色渐明。
深吸了口气,俯身在筱柔后背的伤口之上,用最敏锐的舌尖轻轻的扫过伤口,吸走表面的那些溃脓,起身吐掉,腥气顿时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药,含在嘴里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在大夫的示意下吐掉,重新俯身在筱柔的身上,把凝在舌尖的药度在伤口的表层。
几次之后,季半城就觉得胸口间气息翻滚,转头干呕。
一旁的大夫似有不忍,开口解释道:“公子勿怪,人的唾液本就是一味上好的药材,只要用的恰当,便可救命。”
转身在药罐里投了几味药材,看着热气升腾,然后倒在了铜盆内,拿热毛巾浸了,递给了帷幔内的季半城,示意他按压在筱柔的伤口之上。
季半城只觉得身下的人猛的一怔,然后平静了下来,任凭他再有什么动作都没有一点反应。
其实这样也好,失去知觉对现在这样的治疗是一种幸福,感觉不到疼痛就是一种最大的享受
等他们忙完了之后,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间,日头高高的悬在半空中,散发着炙热的光芒。
“我小憩片刻,有消息了告诉我。”满头大汗,门外,季半城指节分明的手扣在门榜之上,脚步有些踉跄。
转弯,还未走过回廊,他已经忍不住的扶墙作呕,本已空空如也的胃里更是炙热难耐。
“爷,爷,歇了吧,皇上已经找来了。”闪身,就在季半城刚刚坐下的时候,一个人靠了过来,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小声的说了一句。
微一颔首,季半城扶着来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没一炷香的功夫,人已经昏睡了过去。
夜里,还未回宫,人就已经开始轻微发烧,似乎是因为他歇了下来,近几天压下去的毛病全都找了上来。
找寻而来的季天溯见到两人都还算是无恙,悄悄的松了口气,本欲下午就带二人回宫的,犹未动身的时候,季半城犯了病,索性停下来住上几天,只待二人有所好转的时候再做打算。
此时,从宫里带的太医这才派上了用场,因为季天溯的关系,侍卫们倒是把医馆的主人给清了出去,俨然把这里当做了皇家暂时歇脚的行辕一般。
这些时日,季天溯就这样在两地之间奔波,于寅时之前回宫,稍作休息之后便是早朝,退朝之后重又赶回这里,几日之间,来回奔波,受尽颠簸之苦。
好在他的辛苦没有白费,季半城和筱柔两人静养了这几日,各自都有些好转。
毕竟是个男子,身体的底子摆在那里,季半城病的快,好的也快,到了今日,已经可以自己出门晒太阳了,今日,出门的时候刚好碰到了赶来的季天溯。
兄弟俩见面,问候的话还未出口,季半城就已经跪倒在季天溯的面前。
“皇兄,我有罪!”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如此。
“起来吧,罪不在你,朕已经遣人在查了,你身体不好,起来吧。”皱眉沉声说了一句,虽然已经有人在他之前承担了这个责任,但是事情要想就这样的掩盖下去并无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