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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得偏殿,圆桌上留着三菜一汤一碗晶莹的米饭,一一揭开其上所盖的碟子,入眼的精致饭菜让我鼻间一酸。

    原来他都注意到了。

    昨晚那满桌的剩菜,我并没有吃完,并不是不可口,而是我自小便挑食,即使重生了,这种习惯也未曾改过。

    昨晚顶着那巨大的压力用饭,我仍是改不了往昔在徐府的挑食习惯,对不爱吃的菜总是皱紧了眉头才咽得下去。

    他本是拿着书卷坐在一侧看着,却不料我的举动都被他看在眼里,心里慢慢涌上一股感动,但思及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岚儿,心又开始苦涩起来。

    拾起筷箸,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连同心底的苦涩一起。

    用过午饭,回到御书房时,殿内却瞧不见那抹明黄色身影,心里微微一轻,转过身去,已有小太监上得前来,恭声道:“莲尚义,皇上与兰陵王去了秋苑纳凉,您若没事,便回去歇着吧。”

    怔忡的看了一眼那明黄色的龙椅,我转身出了殿门。

    此时艳阳高照,手里撑着小太监送上来的油纸伞,缓步行走在阡陌交错的甬道上,阳光虽毒辣,却时不时有清风拂过,清减了几分暑意。

    纵使如此,仍难降低高温所带来的炽热,不过行了百十来步,后背已被汗水打湿,好在正三品宫装都是用上好的绸缎所制,才避免了里衣粘在身上的不适。

    路上宫人皆行色匆匆,想是受不住烈日的炽烤,只想快快走到荫凉处纳纳凉。

    我撑着伞慢慢的向住处行去,路经太明湖时,不经意的朝湖心亭望去,脑海里倏然闪过昨晚黎莫失魂落魄的神情。

    叹息着摇摇头,我怎的突然想起他来了,抬步继续向前走,刚启步却又突然顿住。

    前方有座肩辇缓缓进入眼帘,透过雪纺明纱,隐隐可见那张明艳俏丽的容颜,下意识向旁边避去,耳畔却传来一道娇俏的声音。

    “今儿可凑巧了,本宫正要去找莲尚义呢。”

    纵使不愿,我仍是毕恭毕敬的向辇中人福了福,“奴婢参见凌妃娘娘。”

    肩辇缓缓行至我面前,并未落地,徐凌舞随意靠在辇边,居高临下的睨着我,神情带着几分骄傲。

    这深宫中,如今位份当属最高的便是凌妃与忆妃。忆妃实属例外,而凌妃却是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的唯一位妃人选,实力不可谓不让人佩服,所以她有骄傲的资本。

    然,这份骄傲在我眼里却带着深深的讽刺。

    “莲尚义,本宫有些话想与你说,我们谈谈吧。”虽用着商量的语气,可她傲慢的态度实在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侧眸扫了一眼静立在一旁的宓儿,突然想起昨日的事来,我抿唇一笑,轻声道:“娘娘容禀,奴婢要侍候圣上,怕是没有时间与娘娘谈话,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徐凌舞闻言,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凤目内光华流转,竟是美得摄人心魄,她笑道:“本宫听闻皇上与兰陵王去了秋苑,此时怕是不需要莲尚义侍候了,莲尚义还是与本宫走一趟吧。”

    呼吸滞了滞,我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知她今日亲自前来,便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纵使有一千个不愿意,我想我也必须走这一遭。

    “奴婢谨遵娘娘吩咐。”

    妥协,仅此一次。

    柔福宫正殿,徐凌舞摒退了所有宫人,就连宓儿也被她支出去守门了,瞧她这样谨慎,我心知她要说的话必是不能让任何听去的。

    她身着雪纺宫装,柔软的绸料将她的身形显得越发婀娜多姿,我不得不承认,徐凌舞是我们三姐妹中最靓丽的一个。除去艳丽的姿色,头脑也一样聪慧。

    她背对我站在轩窗旁,阳光透过轩窗洒落在她身上,雪纺宫装上的银线折射出丝丝缕缕的银光。那一刻,她宛若初降凡尘的仙子般纯净清透,美得不可方物。

    然而,我却知道,她美丽的容颜下埋藏着一颗怎样丑陋的心。

    沉默良久,她才转过身来,莫测高深的瞅着我,轻启红唇道:“若惜,我送你出宫好么,再让爹爹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皇宫真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错愕的看着她,这两姐妹还真是志同道合啊,都想劝我离宫,可是凭什么?

    “奴婢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徐凌舞逼近我,她冷冷的掀起朱唇,斜长的凤目里闪烁着点点精光,“你听得懂的,这宫里容不下你,太后要杀你,纵使皇上相庇护,又能庇护你到什么时候?”

    是的,太后对我的厌恶明明白白的表现在脸上,倘若不是皇上相护,此时我恐怕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退缩。

    “是又怎样?”我抬起头,目光暗含讥讽的射向她,轻语道:“除了皇上,你们也会千方百计的庇护我,不是吗?你们不要忘了,我死,你们亦不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啪”

    清脆的巴掌声贯穿整个静谧的正殿,我一手捂着火辣辣痛的脸,一手反射性的回掴向徐凌舞。

    “莲尚义,你要以下犯上么?”徐凌舞并未伸手阻我,只一句话便止了我所有动作。

    我不甘心的瞪着她,她说得对,我这一巴掌下去便是以下犯上。

    她真卑鄙,一边跟我论姐妹情,一边又以身份压人。这一巴掌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的还给她。

    “娘娘若没别的话可说,那奴婢就告退了。”福了福身,我转身便走。

    身后,徐凌舞凌厉的声音悠悠传来,“徐若惜,你不要以为你握住的那是把柄,我徐凌舞从来就不是甘于受胁迫之人,倘若你聪明,就将这个秘密给我牢牢的烂在心里,否则休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

    脚下顿了顿,我并未回头,大步走到殿门前,拉开殿门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宓儿慌张的瞅了我一眼,急急的冲入殿内。

    冷笑一声,我大步跨出正殿。

    殿外,明媚的阳光刺得我的双眼一阵阵生疼,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将眼底蕴起的湿润逼回去。

    脸颊很痛,却抵不过心上的痛。

    自柔福宫出来,我缓步向住处行去,炽热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我却丝毫不觉得温暖。这一刻,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千方百计进宫来是为了什么?

    报仇?可是报仇有许多方式,为什么我独独选了这种最难走的方式?

    倘若思思在世,她会希望看到如今进退两难的我么?

    她不会,因为她的心愿是那么的简单,只希望我能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我开心么?

    苦笑着摇头,不开心亦能如何,选择了这条路,哪怕明知道前面是悬崖深渊,我亦没有了回头路。

    纵使身心俱疲,我也必须咬紧牙关走下去,走下去,哪怕前方将要面对的是刀山火海。

    回到昭阳宫,穿过水榭,前方赫然立着此刻应该在秋苑纳凉的兰陵王,他身上犹穿着绛紫色朝服,面容上带着久等不候的躁急。

    此时瞧我行来,他连忙迎上前来,一双墨玉般的瞳仁瞬也不瞬的紧盯着我,瞧见我浮肿的半张脸,他的瞳仁里染上一抹惊怒之色,失声问道:“小七,谁伤了你?”

    小七,他唤的不是若惜也不是莲尚义,独独唤着小七,很亲切。那样亲切的呼唤终是让我心底强抑制住的酸涩再也不受控制,纷纷冲出禁锢。

    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急速滚落,兰陵王略显惊慌的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替我揩拭不断滚落的泪珠。

    可他越是温柔,我的泪便越是掉得急,满心的委屈似乎都随着这些泪悉数涌了上来,竟是再也止不住。

    “别哭,小七,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我替你做主。”兰陵王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随着那股安心的味道,越发让我哭得不能自抑。

    他叹息一声,伸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轻轻环抱着我,他清朗的声音中夹杂着一抹心疼,“小七,若觉得累,便随我出宫吧。”

    他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很清爽很舒适,也让人觉得很安心。

    我在他怀里抽泣了一会儿,很快便意识到此时的相拥有多失仪,倘若被有心人瞧了去,指不定又编排出什么是非来。

    手忙脚乱的推开他,还未来得及擦干满脸的泪痕,身后便传来一道讥嘲声,“朕是否来得不凑巧了?”

    全身陡然一震,我缓缓回过头去,正瞧见那道明黄色身影静静的立于廊檐下,他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下,让人瞧不清楚他的神情。

    兰陵王笑若春风,他伸手将我重新纳入怀里,有些孩子气的道:“皇兄,您刚才许诺臣弟一个心愿,此时是否还作数?”

    皇上缓步走上阶梯,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瞧见依在兰陵王怀中的我,他深黝的鹰眸内闪过一抹复杂的情愫,他紧紧的抿着唇,言道:“除了朕亲封的莲尚义,你要什么朕都答应。”

    兰陵王轻轻嗤笑一声,低头瞧了瞧我,固执的回道:“臣弟只要她。”

    “既然要她,你当初为何将她送到朕身边来,既然送进来了,就不是你想要回去便能要回去的。”皇上眉梢轻挑,抿唇哂笑着,原来他早就清楚我的来历,而我还自以为能瞒过天下人。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如置冰窖,全身被一股寒气包围,不由得瑟瑟发起抖来,倘若皇上知道我是被兰陵王送进宫的,那么他一定也打探清楚我是徐家的七小姐。可是为什么他不点破,由着我们像小丑一样极力掩饰?

    兰陵王并未因皇上的话而有丝毫退却,他轻笑一声,展臂将我拥得更紧了些,“皇兄,臣弟送她进宫只是要让她看清宫中的黑暗,然后快快乐乐的在王府生活一辈子,至于其他的,臣弟从未考虑过。”

    “呵呵。”皇上轻轻的笑开了,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可那双鹰眸却骤然生出几许凌厉,“沐潇,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想进来就进来、想离开便能离开的地方么?你太天真了。”

    他的话虽是对着兰陵王说的,可是字字句句皆指向我,我连忙挣出兰陵王的怀抱,俯身请罪道:“皇上恕罪,奴婢进了宫就从未想过出宫,王爷的一片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命由天定不由人,还望王爷成全。”

    “小七。”兰陵王惊声唤道,他的眸光里盈满了不赞同,可是不赞同又能如何?

    当我选择进宫的那一刹那,便再没有退路,更何况如今皇上已知情,倘若他要治徐府欺郝之罪,我是否又能独善其身?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如初时那般简单,谁也不能妄想回到过去。

    六月的天如娃娃的脸,刚才还骄阳似火,此时已电闪雷鸣,暴雨转眼将至。

    回廊里,我们三人两站一跪,各自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此时回廊尽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抬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淡紫色身影,她急步走了过来。

    瞧见回廊上的情形,她脚步顿了顿,在离皇上三步远停下,朝皇上问了安,便径直对一旁的兰陵王道:“王爷,太后娘娘得知您与皇上在秋苑纳凉,便传了口谕,让您过慈安宫去陪陪她,此时天色

    骤变,王爷还是趁大雨将至前移驾慈安宫吧。”

    兰陵王不放心的扫了我一眼,思忖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本王这就过去,皇兄,臣弟告退。”

    皇帝自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允了。

    而我也希望他快快离去,否则这局面不知道要僵持到何时。

    兰陵王似看穿我的想法,温润如玉的俊脸上染上一抹失望,他摇摇头,跟着云秀快步离去。

    云秀离去前,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而后快步跟上兰陵王的步伐。

    待他俩一前一后的离去,回廊里又恢复静默,我俯跪在地,忐忑不安的等候皇上发落。

    思及午时,他也曾失控的将我拥进怀里,而那时,我毫不犹豫的推开他。仅仅几个时辰之后,他却在回廊里瞧见我与兰陵王相拥,他是否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到底在瞎想什么,此时想的应该是如何打破僵局解救自己。

    天色渐渐暗沉,一道惊雷自苍穹急速滚过,紧接着,几道闪电劈过,狂嚣着要撕裂禁宫上的天空。电闪雷鸣中,大雨倾盆而至,片刻功夫,屋檐上的积水便哗哗落下来,形成一道又一道透明珠帘。

    皇上的脸在雨雾中越发显得冷漠起来,他倏然走近我蹲了下来,唇边噙着一抹邪肆的笑意。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大掌紧钳住我的下颔,逼我直视他,深黝的鹰眸内闪烁着嫉妒与狂狷,我心神俱震,稍移了眸光,下颔的力度便加重些许,扯着浮肿的脸颊,一阵揪心似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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