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吴操之作为文官,率真脾性、固执气节是有的,但他找错了斗殴对象-----一位常年混迹行伍且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英雄。焉能不吃亏?
吴操之此刻连死的心都有了,一双红肿得老高的眼睛一边与杜闻铭互相狠狠瞪视,一边又不忘朝知县柳东伯投去哀怜的眼神,他在等知县说句公道话,自己好有个台阶下.........
柳东伯是个聪明人,平时左右逢源惯了,油滑得像一条泥鳅。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他只是装作没看见,微颌着双目,不住地抚着胡须,既不劝架,也不拉架。毕竟,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也作为当事人亲身参与过几次,深知劝架不易,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况且他还是一个尊奉---老好人思想。
对于知县柳东伯此时的举动,除张明远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外,其余人皆是熟悉他脾性的,因此,也颇能够理解,毕竟大家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锱铢必较的。
战局到了一方毫无还手之力,完全处于挨打被扁的局面,柳东伯也不能不站出来说句话了。
毕竟作为领导,各打五十大板的世面也是见过的。
装出一副刚了解实情的样子,颇为惊讶道:“哎呀!我说二位大人,年纪都一把了,消消气,消消气,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嘛?何必大打出手呢?”
听见知县发话了,杜闻铭也不好再揪着吴操之不放了,猛地一摔,将他扔了出去,恰到好处给扔到了座位上,也算是盛怒之下没有将他扔到地上而保全了他一点脸面。
吴操之龇牙咧嘴地倒在了椅子上,边揉着青紫肿胀的脸颊,边含糊不清大骂道:“杜闻铭,你个老匹夫,老夫和你没完。”
他最惨,打又打不过,只能从言语上找回点场子。
杜闻铭冷哼一声,狠狠道:“好,反正梁子早就纠结下了,哪天你有空闲了,划下个道,随你拉多少人过来,老夫等着就是了。”又是哼的一声,坐了下来。
张明远更加无语了,这不是前世两个黑道帮派约架的行话吗?颇有点前世约架风格:孙子,你有种,随便摇人,老子等着;但绝对胜过前世的粗鄙不堪且毫无修养。
他突然很佩服起古人的文化修养,哪像前世?比如,形容‘啪啪’只用两个字,而后世却用‘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孰雅孰糙,一目了然。
吴操之气呼呼地摆摆手,大声咒骂:“老夫岂能怕你这生儿子没皮炎的老东西。”
真不知道吴操之的脑子怎么长的?居然诅咒起已健康成长了三十几年尚无病无灾的杜淮,这句话终于点燃了他的怒火。
杜淮狠狠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长身而起:“吴老匹夫,其他的话休要再提,这游倭示威是个好计策,必须要推行。当前形势,你也不是不知,近到县乡百姓,远至卫所军队,哪个不惊惧倭寇?哪个不望风而靡?若游倭示威,使我大明军民能亲眼目睹倭贼相貌,再枭首示众,可大大减轻我军民之恐惧心理,对抗倭大业有功而无半分过错。”
吴操之冷笑道:“杜淮,你好大的口气。你如何确定游倭示威就一定能安抚我大明军民的恐倭心理?这些年抗倭战役胜少败多,军民早就对倭贼惊惧不已,若再游倭示威,万一刺激了军民,扰乱军心、民心,到那时,心思乱了,还如何完成抗倭大业?这等丑事若再传扬出去,岂不是我等的过错?有亏于天下?慈溪脸面何存?朝廷脸面何存?”
杜淮也冷笑不已:“老匹夫,你也莫总拿游倭示威会扰乱军心、民心说事,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恐怕只有你心知肚明。据说吴大人家居排场,生活奢靡,每年都有不少人到大人府上孝敬,可以说是络绎不绝,所孝敬的银两没有数万也有几千吧?难道是吴大人与倭贼有勾连,做了倭贼的眼线,帮衬着倭贼,游倭示威恐有损吴大人在倭贼心中的良好形象,从此不再受到重用,断了财路?若真照吴大人所言,这游倭示威确实行不得........”
砰!
吴操之狠狠一拍桌子,恼怒成羞:“姓杜的,你别欺人太甚。”说罢,抓起手边的茶盏托盘砸了过去.......这次,他不再挺身而上了,连七十岁的杜闻铭都扁不过,自信在身强力壮的杜淮手下,肯定过不了一招。
于是,第二轮战斗开始了。
砰、砰........堂内顿时大乱,各种物件漫天飞舞。
不过双方还是尽量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只扔东西,不再进行肉搏战。
杜闻铭则牢牢遵守两不相帮的做人理念(毕竟他对儿子的战力还是很看好的。),与张明远、柳东伯、王玄三人来回变动着座位,在堂内穿梭着,躲避随时可能砸过来的茶盏、托盘等物件。
“别打....哎呦!....了”知县略带哭腔的嗓音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物件在堂内弥漫,手下们的战斗精神确实令人敬佩,但再打下去,恐怕这前堂迟早会变成一座空室了。
不多时,堂内可以顺手拿起的物件被抓取一空,再也找不到可用之物,堂内一片混乱,狼藉不堪。
二人没了武器弹药,也不方便扔诸如椅子等大件物品,遂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怒气冲冲地互相瞪着对方,随时应付着可能出现的新战斗模式。
杜淮毫发无损,身为抗倭组织二号首领,身手自然是矫健异常,将对方扔来的物件一一躲避,气定也颇为神闲;吴操之则不同了,先是与杜闻铭肉搏一场,挨了不少拳脚,耗尽了气力,兼职年纪偏大,扔向杜淮的物件失了准头,同时也接受到了对方各种物件的精确打击,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大绿的官袍上也是茶渍斑斑,显得狼狈不堪。
以一敌二确实难为他了,张明远暗暗摇头。
柳东伯战战兢兢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帕,颤巍巍地擦了擦满额的老汗,哭丧道:“二位,咱们有话好商量嘛!何必又动武呢?再说,倭寇是张公子生擒的,咱们怎么也得问问张公子的意见不是?”刚才漫天战斗物品乱飞的景象着实将他吓得不够淡定,此时再也不敢托大,将皮球推给了张明远。
正惊世骇俗的张明远冷不丁被知县点了名,顿觉头大异常,此情此景怎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学员所能搞定的?
“......咳咳咳,这个嘛?........”一向果敢的张明远也有些脆弱,半句话也说不出。
毕竟,他实在不想让吴操之再进行第三轮战斗了,毕竟他老了,也累了。
柳东伯见状,深深叹了口气:“即可修书一封,将游倭示威一事秉知浙直总督府,小小慈溪县做不了主啊!”
张明远顿觉心中一松,瘫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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