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息恨江九江段关隘。
林长风醒来时,还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一切。他摸摸手脚,发现还在,他好端端地活着。
那时已经天亮了,大蛇不知所踪,江面起了一股大雾,四野白茫茫。但依稀可见,周遭的地面上,还留着一滩一滩的血水,血水中,多半泡着一小段残骨。
林长风知道那些是怎么来的,本能中,他想离得远一点,但一想到那些人他全都认识,就在昨日之前,他们还喝过酒,甚至昨晚,他听到他们还在商量散伙……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他能做的,只有面向江边,嗵嗵嗵叩了三个响头。叩完,久久起不了身。
谁知一心守国门,最后竟是这样的下场。偌大一个军营,活下来的人只剩十几个,不想散伙的也得散了。可是军营里也没什么家当好分。他们全是光棍,三年来一切开支都是靠的左督军,左督军散尽家财,本来也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其实,早该知道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散得这样惨。
他们的命,是陆纬救下的。
林长风记得在被蛇尾扫到昏迷之前,看到陆纬举着一把刀将大蛇引开,就此救了剩下的十几人。后来他们在整理东西时,在一堆破烂后面发现他,陆纬的半条腿已经没了,佩刀的刀身插在他自己身上。好在人没有中毒,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陆纬说,那蛇就是吴全呀……真是想不到,他这回连人都不做,就自己直接变成巨兽来杀人啦……
林长风对他的说辞还是半信半疑,因为无论怎么着,他都无法相信一个活人能变成个怪物。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小伙子,你不信啊,”他笑了笑,便叫林长风把自己的那佩刀拿来,“你看这把刀,有什么不同?”
林长风看不出。无论怎么看,这把刀就是个断刀,刀格没了,就剩刀身,若要使用,还得重新打造。
陆纬说出了林长风的困惑“这把刀缺了柄,已然没用了。却不是因刀没了刀格不行,而是那刀格,才是这把刀的魂。”
“刀魂?”
“是!这把刀的刀格原本不是为刀所铸的,而是为了剑而铸的——一柄剑格,唯有装上利刃,才会真正成为传说离恨明缺中的明晦剑!”他抚过那断刀,“明晦剑,并无剑身,本身可驱邪辟害,装上利刃便可斩尽天下妖魔!这是吴全这辈子最忌惮的东西,可惜……”
“剑格被吴全夺走了吗?”
“或许。也可能落入江里,”陆纬无奈道,“我被甩飞,后来昏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你的刀柄是明晦剑,可是它是怎么来的呢?明晦剑失落那么多年,都已成传说了,你怎知那个是明晦剑……”他还是不信。
“明晦剑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皇宫里偷得。你不要笑我一个当捕快的居然去做贼,没有办法,他皇上用不着这个,我用得上——”他接着便把剑身一丢,指着残腿道,“但是,没用咯,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咯……”
……
“然后,他说我骨骼精奇,是个可造的武学大才,这些年费经心思把毕生武学都传授给我,要我替他将吴全缉拿归案!”
柳怀音听到这里觉得味道不太对,这怎么说着说着又把自己吹上了呢?
不过林长风就是这样的一个尿性,他话头一转,又叹惋“陆兄待我如父如兄亦如师,他两年前去世了,从此我行走江湖,顺便也寻访吴全的踪迹。然后,果真看到兰霜的伯父化作的巨兽,我现在不信也得信了。”
“唉……”
“几个月前,我被你们打伤……”
估计这么说会令他很没面子,他换了个表述。
“我被败受伤,逃走独自疗伤之时,听到盐帮两人在谈话,与龙家有关……于是我就连夜赶往贵州。我孤身一人脚头快,比你们先到龙家,在他家房顶蹲了六天,发现龙启学和曹却有勾结,两个人合力制造一种毒药,依靠一个戏子引来全南祁的人,将毒药散播出去。而那毒药的药方有一味的来源很可疑,我怀疑是吴全所给,可是没有证据。虽然毒药已经被龙启学改得毒性大减,但还是危害甚巨!曹却一死,所有毒药被白新武扣押销毁,估计吴全恐怕会坐不住。我就与那女人商议,继续蹲守……果然,把他等来了!”“那女人”指的是宋飞鹞。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怀音不解,“把全南祁的人都毒倒了,对他到底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贩卖毒药,他能抽取好处吗?”
“他不要好处,他就是个疯子!”林长风恨恨道,“估计是曾被利用当细作,当得疯了。疯子就是要搅得世间不能安宁,你能有什么办法!以前他靠给别人喂饲毒药,如今他只要隐身幕后,让盐帮替他贩毒,盐帮赚了,他也得逞了!”
“唉,沈姐姐的伯父就是因此变成了怪物,”柳怀音不禁感慨,“当时以为是那武学有问题,谁知毒药更毒……”
林长风呵斥“笨蛋,什么武学能让人走火入魔变成个怪物!”
“有,”久未发话的宋飞鹞,“《通明宝鉴》上的武学。”
“哼,那书失落已久,岂可轻信!”
柳怀音道“明晦剑也失落已久,还不是被收藏在了罗府……”
“对了!”林长风受此提醒,回过神,“最近江湖中人说罗崇瑞收藏一把明晦剑,正是吴全所赠,后来被酉常情偷了——是不是真的?!”
“是。”宋飞鹞并不避讳。
“那剑呢?”
“你怎么不自己问酉常情?”
“我……”林长风一噎,“她只说她没偷到。我……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女人了!”
柳怀音心里打起小鼓——那个大胸脯阿姨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啊!
宋飞鹞背过手“当时府内一片混乱,人多手杂,东西丢了不少。根本没人注意到什么明晦剑丢了没有。事后,也没发现那把剑。”
“唉……可恶!若有那把剑在就好了!”林长风又愤恨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时时刻刻都愤恨的人。
这个人可能肝不太好,柳怀音想。
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新问题“所有的毒药包括原料,都被白新武销毁了?”
“没错!”
“哎呀不好!”柳怀音一拍脑门,“戏楼底下时,曹却说了,那毒药服食之后,若药瘾上来后一段时间内不继续服食,人是会死的!那日看戏,我发现有很多人服食了那毒药呢!那……他们……不就要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