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沈府一里地外,柳怀音终于舒出一口长气。
“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父亲把女儿当作壮大自家门楣的筹码……”
“这世上有得是父母将子女视作自己的物什,”宋飞鹞走在他身旁,沉声道,“你还记得,王家村那个溺死子女的母亲吗?”
“记得……”柳怀音为那女人辩解,“但那不同,她过得太绝望,情有可原……”
谁知宋飞鹞立刻高声喝道“你给我记住,任何人,哪怕过得再绝望再可怜,都不能以此作为借口去伤害别人!”
她停下脚步,语气稍稍和缓“那个母亲之所以过得不幸,是因为她的丈夫和公公把她当做了一件随意使唤的物什;然后她又将怨气转嫁给子女,把子女视作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什……一个家中,尊卑分明,最可怜的不是她!而是无法反抗、任人宰割的幼童。”
“……”
柳怀音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看到谁受害,谁便可怜。那女人可怜,只因她还活着,还能被看得到;但她的孩子们,确实切切实实地死去了。
他想到这里,背上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猫之所以吃掉自己的崽子,是因为把自己的崽子当作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可以疼之惜之,自然也可杀之。然而猫是畜牲不懂道理,人不是。人不该如此。”
宋飞鹞说完,便又继续向前了。
沈兰霜的爹,把沈兰霜当做一件沈家的筹码。她是他的女儿,他也爱惜她,但除此以外,他也并没有察觉自己没有把她当做人来看待这个事实。
天下的父母,大抵都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不是。如沈忠之类的父母大有人在,他们就更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了。
翌日,沈府请他们前来与家主一叙。柳怀音打眼发现沈兰霜不在堂内,不禁心怀芥蒂,当下僵在原处。
宋飞鹞猛一拍他后背,低声提点“人家叫你坐,你就坐。”
“啊?哦……”他赶紧回神,循着沈忠的邀请入座,顺带环视了一圈周遭“今日……怎么没看到沈姐姐……”
沈忠闻言面不改色,干巴巴地说出一番套词“小女昨晚忽受风寒,身体抱恙,恕她不能前来。”
——虚伪!
柳怀音出自名门之后,从小师傅就教育他为人处世理当光明磊落,不可轻易撒谎。眼见这老头对家人满脑子算计,如今又撒谎,他气不打一处来,看向沈忠的眼神都微微带些敌意了。
宋飞鹞暗中踢了他一脚,这又是一个一提点。
“……无事……”他也干巴巴地,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再假惺惺地跟着客套,“沈伯伯客气了。”
他们此番前来,是按照昨日所言李公子为父报仇,携一雇来的江湖人士路过破庙时,凑巧解救沈家姑娘。柳怀音大概知道此番说辞只为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就在昨晚之前,他还觉得沈家在江湖中颇有名望,无需隐匿身份,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并且也一如宋飞鹞的要求,将原本名姓瞒骗过去……
——自己也撒谎了,真是辜负师傅教导……
“听着,你是苏州李家大少爷,既然是大少爷就该有大少爷的架子。我不过是你雇来的打手,很多话不便多言,这时便要靠你自己应对,”来之前,宋飞鹞如此叮嘱,“小伙子,你现在是真正地涉足江湖,做人嘛,要圆滑一点……”
他抬头一瞥,见她站在他身旁,此时盯着他,眼神杀气腾腾!
——你圆不圆滑!
柳怀音正襟危坐,干咳两声“沈伯伯,在下久仰沈家大名,此次前来途中,听闻沈睿老前辈同样抱病在床,不知他今日身体如何了?”
他关切的神情不是假的,因为在他看来,一定是这个沈二老爷不安好心,沈睿老前辈被暗算囚禁,沈二老爷谋夺家产,并且意图攀附其他大户以谋出路……那些豪宅秘闻类的故事,不都这么写的吗?!
他瞥到宋飞鹞背后在给他翘大拇指。
——嗯,小伙子演得好,演得再像一点!
“他身体不好啊,还是那样。”沈忠端起茶盏,好似在掩盖心虚。
“可有看过大夫,大夫怎么说?”柳怀音问。
——这是一句废话!
“大夫找过啦,不过看不好啊。”沈忠道。
——这也是一句废话!
柳怀音一仰身“其实我在苏州识得一位神医,哎呀,可惜他只坐诊,从不出诊……”
“是吗,”沈忠苦笑道,“即便是名医,恐怕也会束手无策……算啦。”
“不试试怎知道呢?”柳怀音不依不饶,“就不知沈老前辈到底是何病症,不妨一言。”
沈忠婉拒“小兄弟,你的心意沈某心领了,不过……有的病症不是轻易就能看好的……”他叹一声,满腹难言之隐,便转开话题“对了,听说二位此行是为前往杭州,不知欲往杭州哪里?”
“往一故旧所在,询问我父亲被杀缘由。”柳怀音一脸沉痛,挺像那么回事。
“哦,”沈忠拖着长调,“沈某在杭州也有些亲戚,或可帮忙打点一二……”
柳怀音道“多谢沈伯伯,但我对那位故旧所知线索不多,还是得自行一路细细查探……因此也就不便多加逗留,下午便会启程。”
“啊?这么快……”沈忠面露难色,接着便道,“不如多留两日?”
这是挽留。
“呃这……”柳怀音看向宋飞鹞。
……
来到沈府之前,宋飞鹞叮嘱“沈府上下,无人能与林长风相匹敌。一旦后者再来找沈姑娘,沈家没有一人可当;然而,与龙家的婚事不可能即刻就办,这期间,为免林长风来犯,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留我们再住一段时间。到时你假意推脱一番允了便可。”
柳怀音不解“好是好……不过你不是说理应先去杭州处理盒子吗?盒子怎么办?”
她扬起嗓门“按照我说的做!”
他一个立正“是!”
……
“好。”所以,他顺势一口应下。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