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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抛幼子甄氏魂归天

    秋季来临了。清爽的金风,吹散了园中的花朵,吹黄了枝头的绿叶,吹皱了池中的碧波,吹落了林间的果子。

    贾孜终究是个孩子,虽然对母亲教导她的“瑶琴姨娘也是你的母亲”的话,半知不解,却也乖巧地点点头,开始按照母亲的吩咐,称呼瑶琴为“母亲”。瑶琴的脸上,又重新绽放了红润,肌肤也恢复了水灵。史彦的心里,有些许安慰,也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这天晚上,夫妻二人吃毕晚饭,史彦劝着代善,到瑶琴房中去了。如今,史彦也越来越坦然地面对这一事实,既然不能扭转,何不平心静气地接受?她不再像最初之时,会因为丈夫不在身边,而辗转反侧,而彻夜难眠。每个女人,比如母亲,比如婆婆,还有东府中的妯娌,大概都是这么过来的吧?生而为女人,又能奈命运何?

    她出走院子,带着家人媳妇,在府中转了一圈,吩咐各处上夜的,紧守门户,不可大意,小心灯火,切莫吃酒。家人们一一答应了,她才转身回去。

    来到房中,她看看外间的金自鸣钟,才不过戌正初刻。夜越来越长了。史彦吩咐云梦,拿来自己正在给孜儿绣的一双鞋面,又命小丫头剔亮银灯,云梦也拿来了自己正在给大爷绣的一件袍子,主仆二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着些闲话儿。

    不知不觉之间,一阵倦意涌来,史彦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云梦笑道:“奶奶疲倦了吧?不如安歇了吧。”史彦点点头,问道:“几时了?”

    云梦笑道:“奶奶没听见?钟刚敲了十下,已是亥正了。”

    史彦又点点头,笑道:“是该睡了,明儿卯初就要起身,去庙里进香呢。”云梦忙放下针线,打来热水与史彦盥沐了,又帮史彦卸了钗环,换上纤薄而柔软的丝质寝衣,伏侍她上床睡觉。

    吹熄了灯烛,云梦也到外间的床上睡觉去了。史彦躺在床上,翻了两个身之后,忽然感觉心头有些莫名的焦躁,正待叫起云梦,来陪自己说话闲话儿,忽见嫂子甄氏,头戴素白银器,身穿素净衣裳,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好睡!今儿我去了,也不送我一送。”

    史彦忙翻身坐起,有些诧异地问道:“嫂子如何在此时走来?身子可好些了?你又要到哪里去?”她又看看嫂子身后,并无一人跟来,又道:“嫂子如何一个人就来了?丫头们如何也不跟着?太太和哥哥必定要挂心了。”

    甄氏并不回答,反而笑道:“妹妹,嫂子此来,正是因为有一件事求妹妹。”

    史彦忙道:“嫂子有话请讲,妹妹听命就是。”

    甄氏依然笑意盈盈地道:“妹妹前儿回家去,我求妹妹的事,妹妹可还记得?”

    史彦想了一下,道:“嫂子说的可是斝儿的事儿?妹妹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的。”

    甄氏点点头,笑道:“如此,嫂子便是去了,也就放心了。杪儿大了,将来又是妹妹的媳妇儿,嫂子倒不担心她,只是斝儿,还请妹妹千万多照顾则个。”

    史彦一边口里说道:“嫂子,且请坐下,吃杯茶。”一边唤道:“云梦,给舅奶奶倒茶来。”一边伸手要去挽甄氏的手,却挽了一个空,她眼看着自己的手,从甄氏的胳膊上穿了过去,正在诧异不止,甄氏莞尔一笑,已转身飘然而去。

    史彦忙叫:“嫂子,且等一等!”

    甄氏并不答话,也不回身,转眼已消失在史彦的视线之中。史彦陡然一惊,翻身坐起,才发现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她抹了一把额头,已是汗珠涟涟。

    睡在外间的云梦已手持银灯,披衣走了进来,问道:“奶奶怎么了?我听见奶奶叫舅奶奶,这大半夜的,舅奶奶怎么会在这里?想是奶奶做了什么梦了?”说着,她将灯烛放在史彦床头的桌子上,又轻轻卷起床上的纱帐。

    随着屋里光线转亮,云梦忽然惊道:“奶奶如何一头的汗?果然是做了噩梦不成?”说着,拿出手帕子,给史彦轻轻擦拭。

    史彦定了定神,问道:“什么时辰了?”

    云梦秉烛转身到外间看了看金自鸣钟,回来笑道:“奶奶,已是丑时了。”

    史彦有些诧异,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睡了一个时辰多了?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二门上传事云牌连叩四下。主仆二人顿时一惊,相互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很快,院子中一阵脚步传来,窗下有人报:“回大奶奶,史家来人了,说那边玄大奶奶不好了,请奶奶过去。”

    史彦想起刚才的梦,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忙命云梦:“快,给我梳头。”

    饶是史彦紧赶慢赶,等到到了史家,只听得府内一片哭声震天。她的心瞬间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周身更是冷的直打哆嗦。云梦感觉到主子的不对劲儿,低声劝道:“奶奶看开着些,玄大奶奶已是病了多时了,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儿。”

    等一行人来到文夫人的房里,只见文夫人已经哭得哽咽难抬。一见女儿,文夫人更是一把攥住,哭道:“彦姐儿,你这嫂子怎么如此命薄?好容易生下儿子,正该享福了,竟然撒手去了,这尚在襁褓的斝儿,可怎么办才好?”

    史彦也满眼含泪,却又只能强打起精神,劝慰母亲。

    一时,哥哥史玄进来,史彦又道:“哥哥还该赶紧给甄家送个信儿去,免得亲家见怪。”

    史玄皱眉道:“你说的何尝不是?父亲已打发人去了,只是甄家远在金陵,来了也晚了。”

    一团忙乱之中,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发白,史彦又不免打发人回去,禀告陈夫人,自己暂时不能回家,要帮着母亲和哥哥,料理嫂子的后事。陈夫人又随后打发人送了祭礼来。各世交相遇之家,也陆续派人来吊唁。史家又请僧道,为甄氏做法事。钦天监阴阳司已择了日期,五七内没有安葬日期,只在四七内安葬才好。

    在甄氏即将安葬的头天晚上,江南甄家的少爷甄宁,才匆匆赶到。他满面的憔悴与忧伤之色,足见一路上经历的风霜之苦。他一进门,就跪在姐姐的灵前,嚎啕大哭。

    哭声传到内厅,史彦也伤心不已。从四年前史家离开金陵,甄氏就再也没有见过娘家人,今日,娘家兄弟千里迢迢赶来,见到的只是她的灵位。四年前,有谁能够想到,那就是甄氏与娘家人的最后一别?

    第二天,甄氏风光大葬,甄宁是哭得最伤心的那一个。

    丧礼之后,史彦将仅仅三四个月的侄儿史斝抱在怀里,看着这张红扑扑的小脸上,一双不解人事的纯真的眼睛,迷茫地看着自己,史彦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遵照嫂子的遗言,好好地看待这个侄儿,如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样。

    此时的史彦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誓言,将要延续到侄儿史斝的女儿身上。

    葬礼结束,回金陵之前,甄宁来到荣国府中,给岳父贾源,岳母陈夫人请安。陈夫人忍不住老泪纵横,最心爱的女儿贾筱,也已经三年未见了,新添的外孙女,更是一次面也没有见到。甄氏临终之间,连娘家人的面也未能见到,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到女儿贾筱?

    想到这里,陈夫人更是伤心不已。她只能一样一样地亲自收拾各色物品,让女婿给女儿、外孙女带过去,一边收拾,一边掉泪。

    好在,甄宁一再告诉岳母,妻子和女儿在金陵一切都好,贾筱比婚前胖了,也更漂亮了;女儿已经会说话了,会走路了,等有机会,一定带妻子和女儿,再来拜见岳母。

    陈夫人一边连连点头,一边继续掉眼泪。

    送走了甄宁,陈夫人就病倒了。史彦深知,嫂子甄氏的事给了婆婆很大的刺激,使得她更加惦念千里之外的女儿。她只能更加小心谨慎,每天为婆婆端汤奉药,殷勤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