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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爱别离 求不得

    昏沉的午后,没有一丝风,静止的空气有些粘稠,很烦人。

    卓展发着呆,转着笔,目光涣散。

    “啪嗒。”

    笔掉在了摊开的本子上,卓展恍然回神,目光落在了本子上画了一半的少女身上。

    圆圆的黑眼睛,两条粗粗的辫子,灿烂得有些傻气的笑容,很甜,很美……只是这碳素笔是黑色的,画不出那如火的红色,可惜了。

    之前的一幕幕似像走马灯一样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卓展的淡淡的肖荣光瞬间凝固在脸上,神情有些黯然。

    卓展抬起头,与讲台后坐着的程老师四目相对。只是程老师的目光,不再像两年前那般怨渎,反而多了丝忧虑和担心。

    程老师起身,卓展条件反射地合上本子。

    虽然这是自习课,而且凭借现在程老师对自己的喜爱,他即便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卓展还是不想节外生枝,因为这个本子,画满了他的思念和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卓展翻开了数学练习册,拾起了笔,低下了头,飞快写出一道函数题的答案。

    程老师走到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盯着那工整的练习册看了好半天,旋即,用沾着粉笔灰的粗糙大手重重拍了拍卓展的肩膀。

    卓展微微侧头,脸颊刮到了程老师手腕上那串已经盘得红润透亮的金刚菩提手串,竟有那么一丝温暖。

    放学前的这段时间,卓展再没翻开那个本子,程老师也没再过来。

    放学铃声响起,他拎着书包走人,去走廊尽头的勤业班,找壮子,他俩约好了放学后要一起去散打教室。

    勤业班的各个刺头飞也似地冲出了教室,就像刚被放出来一样。

    他们跟经常来的卓展已经很熟悉了,见了他都不见外地打着招呼。

    卓展靠在阿基米德的画像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壮子出来。不禁伸着脖子往里瞅了瞅。见跟壮子交好的光杆儿出来,便一把拽住他,问问里头什么个情况。

    光杆儿一脸衰相,解释了个中原委。

    原来壮子又在课上睡觉,班主任张老师叫他起来,让他背课文。他睡的正香,哈喇子流了一桌子,哪知道要背哪篇哪段啊,每一句都是靠旁边用书挡着嘴的光杆儿提醒。

    “北冥有鱼……呃……名为鲲,鲲之大……呃……”

    老师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毒的眼睛,当然看到了旁边提醒的光杆儿。一个粉笔头砸了过去,光杆儿便不敢再吱声了。

    壮子没了提醒,嘴便没了把门的:“鲲之大……呃……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壮子的同学们可是笑开了锅,这个下午没白来。

    张老师却气坏了,浑身抽搐,简直要叫救护车了。于是乎,不出意外,壮子放学又被留下了。

    直到学校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壮子才一脸拧巴的出来,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教室里面传来张老师的啜泣声,卓展有些同情这位情感细腻的老师,无奈叹了口气。

    “哟,叹什么气啊叹气?”壮子不悦道。

    “我这是在感叹,终是庄周开了荤,昧着良心炖了鲲呐。”卓展摇了摇头。

    “咋的,你咋知道了?光杆儿那个死玩意儿……”壮子暗骂了一句。

    “走吧,还有半个小时,散打班就开课了,今天是做不上热身了,赶紧的吧。”卓展看了看表,催促道。

    “我今天去不了了,你帮我跟周教练请个假!”壮子一脸为难地说道。

    卓展一愣,眉头一皱,责备道:“有事?不早说!”

    壮子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实在对不住了,越越今天约我出去,我这都迟到了。你也知道,我俩一周没说话了……”

    “那还不快滚!”卓展笑嘻嘻地说道,照着壮子屁股就是一脚。

    “好嘞!”壮子很是兴奋,撒丫子就跑。

    段越和壮子闹别扭这事儿卓展是知道的,见有了转机,也为壮子感到高兴。

    壮子的消失,让空旷的教学楼瞬间安静了下来,阳光中的灰尘浮动,映出走廊上那一排中外命人的肖像,竟有一丝恐怖。这让卓展有些不自在,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耳上冰兑圈化成的银灰色肉痣,浑身竟过电般一个激灵,赶忙也快步走了出去。

    四月的天已经没那么短了,外面的世界依旧阳光明媚。

    只是又到了人跟柳絮缠斗的这个季节,大街小巷都飘着雪一样的白絮。手牵手的两个人只要从大树下钻过,就会一起白了头。最近学生们很爱这么玩儿,乐此不疲,还起了个应景的名字,叫“白头到老”。

    这样撒狗粮的奇怪景象总是让卓展想到某个人,那个把他的心掏空了的人。于是卓展没有从树下过,而是罕见地挪到路中间走。

    虽然这只是一条后街小路,没什么车,但还是会有偶尔疾驰而过的外卖摩托。一个背后插着黄旗子的外卖小哥就差点儿刮到卓展,回头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作死”。

    卓展倒也不生气,在路中间走,本就是他的不对。

    只是他忽地被一只苍老的手拉到了路边,回头看时,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走脚老和尚。

    老和尚穿着很旧但很干净的灰色僧袍,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布包。只见他慢吞吞地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闪着金光的小卡,微笑着塞到卓展手里。

    卓展笑笑,秒懂,刚想摸兜拿出化缘钱,却被老和尚摁住了手。

    老和尚依旧慈祥地笑着,晃晃荡荡地走了,还回头跟卓展摆了摆手。

    “奇怪的和尚。”

    卓展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里的卡片,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苦渡”。

    翻过背面,一排闪着金光的小字,写着人间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卓展嘴里默念着,上扬的嘴角却突然降下。

    “爱别离,爱别离,爱别离……人间七苦。呵呵,怪不得搞得我这么狼狈……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我们……还会再见吗……”

    卓展仰头向天,长长一声叹息。直到烦人的白絮迷了眼睛,他才低下头,拂走睫毛上的絮绒,继续阔步向前。

    转过小路,进入大道。

    卓展看到前面的天桥上站了一个穿着青色衬衫的女孩,很恬静,跟这个季节很配。

    风吹起了半长的头发,女孩抬头,是段越。

    而另一边,壮子壮硕的身躯正拾级而上。

    “但愿他们能好……”

    卓展叨咕着,加快了步伐,疯狗一样冲向散打教室。

    他,太需要发泄了。

    天桥上,成为别人眼中风景的段越,心情可不那么美好,等了这么久,她有些心烦了。

    下午的时候,她去找了西贝,两人重修于好。但当段越跟西贝坦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后,却被西贝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不管西贝怎样说,她还是决定去做了,义无反顾。

    壮子呼哧带喘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越越!抱歉抱歉,来晚了,都是我班那老张,非要留我。”

    “你若不搞幺蛾子,老张能没事找茬?”段越没好气地说道。

    两年间,她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了。算了算了,整理好心情,今天不能被这个所影响。段越极力平复着心绪,深吸一口气。

    壮子被怼得没脾气,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瞬间挤满了笑:“越越,今天……咱俩干啥去啊,逛街、看电影,还是吃好吃的?你壮哥我今天钱包装得足,想吃啥好吃的,哪儿都去得起。”

    段越眉头深锁,不停地摇着头:“能别总是钱钱钱、吃吃吃的好吗?”

    意识到自己又发脾气了,段越脸一阴,又赶忙道起歉来:“对不起,对不起壮子,是我失态了……”

    壮子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平时粗枝大叶的,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越越叫了“壮子”,后面没有加“哥”,两年来,这是第一次。

    壮子的脸很僵,却依旧努力地笑着:“咋了呀,越越,有啥……想说的?”

    段越抬起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依旧澄澈如水:“壮子,我想跟你好好谈谈。我觉得我们俩这段关系……出现问题了。”

    “啊?啥问题啊?咱俩不挺好的吗,能有啥问题?”壮子虽说的轻松平淡,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

    段越有些哽咽,顿了顿,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突然发现,你现在做得每一件事,不像当初那样是为了让我高兴,而是为了避免我生气。”

    壮子咽了口吐沫,很明显,被段越说中了。不过,他还是赶忙补救道:“那我改,我还像以前那样,成吗?”

    “听我说完。”段越目光如炬,斩钉截铁。

    “还有我,最近一段时间,不停地跟你说,你喜欢的东西有多么的不成熟、没意义,还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我愿意,我愿意啊!越越,我不学什么厨师了,我去考大学,行吗?”壮子软声哀求道,眼里竟泛起些水雾。

    段越就像没听见壮子的话,强势打断了壮子,继续兀自说着:“还有,你现在只要一跟我讨论问题,我立马就会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而且,我看得出来,每当这个时候,你都觉得自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对不对?”

    壮子沉默了,这次,他没有任何辩驳,因为段越说的每一条,都那么真实,真实得如同刀子一般,每一下都直戳他心窝子。

    “我们之间这段关系已经变质了,病态了……”段越无奈地扶着额头,哀伤地说道。

    “那……咱们……改怎样解决?”壮子猜到了段越的意图,却还是尝试着挽留。

    “壮子,咱们……分手吧。”段越平静地说道,低下头,眼睛不敢看壮子。

    当忐忑了无数个夜晚的噩梦终成现实,壮子比自己想象中要淡定得多。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他将手臂拄在栏杆上,望向下面来往的车流,疲惫道:“行啊,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分了就分了。你别担心我,我不会太难过,我这个人谈恋爱啊,喜欢找投缘的,越越你呀,头太扁了。”

    段越“噗嗤”一声被逗笑了,就像从前那样。

    她也趴在了栏杆上,托着腮,拱了拱壮子:“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

    又回到了从前的感觉,但已不是从前的模样。

    壮子很无奈,也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呵呵,笑笑挺好,笑笑更健康嘛。咱们就笑着好聚好散,不像别人那样,哭唧尿嚎的,丢人。”

    段越敛起了笑容,正色道:“谢谢你,壮子,这两年来,包容我所有的无理和任性。”

    壮子释怀地出了口气,伸出了那只肥厚的大手,刚想摸摸段越的头,却突然停在半空。最后,尴尬地将手揣进裤袋,大度道:“说什么谢啊,以后还得做朋友不是。行啦,我走啦,这个点儿,散打教室那边应该还没散场呢,能赶上。”

    说完,壮子便双手插袋潇洒地离开,头也不回。

    段越依旧趴在栏杆上,看着壮子远去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吹起了有些遮住眼帘的流海:“还好还好,没有伤害到他……”

    然而在段越看来的好聚好散,却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就在壮子转入小巷子的刹那,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难受,蹲在墙根号啕大哭起来,伤心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这个季节处处姹紫嫣红,而这一隅,就像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旁边卖冰棍儿的老奶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还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直叫她感叹活着不易。

    就这样,壮子足足哭了两个多小时,哭到天都黑了。

    当他哭得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却还是想哭的时候,一根雪白的冰棍儿递到了眼前。

    壮子一愣,茫然抬起头,见是段越的闺蜜,西贝。

    “吃吧,嘴上凉了,心里就不凉了。”

    壮子猛咬了一口,半根冰棍儿进肚,妈的,骗人,透心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