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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割舍(二更)

    眼看着至高无上的王爆裂成一瘫脓血水,在场的众人都被眼前这刺激性的一幕吓的惊慌无措,六神不安地定在原地。

    然而让他们更意想不到的是,那石头巨人石川在左手挥刀的同时,身体竟闪身冲出。眨眼间,右手已“咔嚓”拧断了陈舛的脖子,吓得陈舛身边的斗伯大叫着向殿内爬去。

    一转眼,再次化为手臂的左手一把揽过了照影纤细的腰肢。

    “将军……”

    照影颤抖地去抚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日夜思念却又爱而不得的脸。手指触及到那沧桑脸颊的刹那,照影突然抱住石川失声痛哭起来,身体颤抖得像秋风中单薄的落叶。

    石川轻轻揽着照影的肩膀,理顺着她瀑布般的长发,心头一阵潮涌,猛然抓住她的双手,将棱角分明的脸庞放在她小小的冰凉的手里,强忍哭声,泪如泉涌,浑身紧绷着、起伏着、颤抖着。

    “万石!快……快放开我母妃!”一个脆亮稚嫩的童声响起。

    石川抬起头,拭掉泪水,看清了面前这张稚气的脸。这是白王的儿子,白国的太子,东革鸢。

    七年前这孩子出生时,便是一头金灿灿的头发与腮毛,生得十分好看。那时举国欢庆,白王东革丹大喜,更是当场下令封其为太子,国人也都称其为金嚣太子。

    石川在后花园见过这孩子很多次,当时他都是由王后带着,因此作为下人的石川并未跟他说过话,只是知道他是太子,却不知道他竟是照影所生。

    “你是照影的儿子?”石川盯着那金嚣太子,淡淡问道。

    这金嚣太子原本兴致勃勃过来给母妃祝寿的,却亲眼目睹了石川斩杀父王的整个惊悚过程。

    怜妃体弱,他虽幼年就被送到膝下无子的王后身边抚养,但对自己的生母却也有着一份爱而不得的深情。此时眼见杀父仇人抱着自己的母妃,羞愧和愤怒都达到了顶点。

    虽然他只有七岁,却有着比成人还坚毅的心智,面对这般厉害的人物竟丝毫没有畏惧:“我再说一遍,放开我母妃,否则休怪我刀剑无眼。”

    盛怒间,金嚣太子东革鸢手中的短剑已径直刺来。

    “住手!”照影伸开双臂,毅然挡在了石川面前,柔弱的面容异常坚定。

    “母妃,你竟然……他可是杀了父王的凶徒啊!”金嚣太子颤抖地停下了手中的剑,难以置信地看着母妃脸上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是你父王不义在先,这八年来,我生不如死,日日夜夜都恨透了他。我身后的这个男人才是我的丈夫,他只不过是报了自己的血仇,又有什么错?从今往后,我都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包括鸢儿你。”照影义正辞严地说道。

    “母妃……母妃……你竟然为了这个男人……你……你是不想要我了吗?还是……还是你也像恨着父王那样恨我?”小小的短剑“哐当”掉落在地上,稚气的眼睛里泪光莹然。

    照影望着自己儿子满是泪痕的脸,心如刀割。

    从得知怀孕开始,她就恨透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为自己委身于白王而感到羞耻,更为怀上这个孩子而万分羞愤。喝凉水、吃香灰、撞桌角,能做的反抗都做了,但还是没能弄掉这个孩子,她心里怎能不恨。

    然而当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当她第一眼见到他那张粉嫩的小脸,一切恨意都在母爱的光芒下化为乌有。

    虽然这个孩子是个嚣人,有着金黄色的腮毛和长长的手臂,但竟然一点都不妨碍她对这个孩子的爱。那嘟嘟的小嘴、长长的睫毛、肉呼呼的小手竟是那么的可爱。

    没错,她爱这个孩子,深深地爱着,即便后来他被送到王后处抚养,偶尔见上一面也会让她高兴一整天。这个孩子,几乎是她这八年活下来的唯一支柱。

    “鸢儿,母妃从未恨过你,母妃爱你,一直爱你!”照影声嘶力竭地喊道,潸然泪下。

    “那……那你可知道,我们嚣人是生死不能下树的……今天你若跟这男人走了,便再也见不到我了……这,你也情愿?”小小的孩子满脸愤然,眼睛通红,死死盯着自己母亲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照影大惊,痛苦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

    是啊,儿子说的没错,她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最爱的这两个人是无法兼得的,她必须要做出选择,在两个挚爱之间。想到这里,照影的灵魂像被撕扯一般,肝肠寸断,她抓着自己的头发,难以抑制地跪在地上失声恸哭起来。

    凄厉痛苦的哭声一下击中了金嚣太子稚嫩又脆弱的心,他怔愣地望着自己痛不欲生的母妃,心一下子软了。

    金嚣太子神情恍惚地弯身拾起那掉落在地上的短剑,抬手割下了自己腮上一缕金色的腮毛,慢慢地走过去,放在母妃手里,声音冰冷又失落:“你跟他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说着便愤然转身,仰天饮泣,小小的肩膀簌簌起伏着。

    “鸢儿!”照影骇然,心疼地喊道。

    “走!快走!趁我没改主意之前!”稚气的童声咆哮着,窄窄的背影却岿然不动。

    “将军,快带着夫人走!”石阶下的齐坤大声喊道。

    石川看了看照影,照影紧紧攥住了那一缕金毛,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石川单手紧紧揽住照影的腰身,一个跃步,跳下了石阶。

    重伤的荆无恹带着一众兵士立马快步上前,刀枪剑戟,死死揽住了石川和照影的前路:“杀我嚣王者,休想逃遁!”

    “放他们走!”

    脆亮的童声高声响起,众人看过去时,那金嚣太子已飞奔至白王炸裂的血水前,躬身拾起白王的万嚣宝剑,双手吃力地将沉重的宝剑高高举起,猛然挥舞间,竟砍掉了旁边正欲拉他的斗伯的半条胳膊。

    鲜血淋漓的手臂高高抛。,遭遇飞来横祸的斗伯紧紧捏着自己的剩下的半条胳膊,躺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凄厉的声音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而金嚣太子已将那把沉重的宝剑双手举过头顶,直指苍天,怆然怒吼着:“从今天起,我便是这白国至高无上的王,谁敢违命,天诛地灭!”

    王者的气势从小小的身躯里散发出来竟是那样惊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无一人反驳。

    荆无恹咽了一口吐沫,看了看金将军,又看了看文将军,落下了高举的金剑,慢慢向后退去。他身后的士兵们见此情景也自动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路。

    石川抱着照影,缓缓走下石阶,在一双双愤怒眼睛的注视下穿过层层刀枪剑戟。

    齐坤忙跑过来接应,段飞也在赤的帮助下躬身背起卓展,一行人聚在一起,谨慎地、警惕地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疾速逃去。

    “怎么样,后边没追来吧?”跑在最前面的段飞问道。

    “没,连个人影都没有。”伏在他后背上的卓展回头望向后边,平静说道。

    “啧啧,这小崽子,可以。”易龙不禁赞叹道。

    “石川大哥,嫂子的这儿子是个人物啊,将来也不是个善茬,是个能搅动风云的主儿。”壮子接话道。

    石川没有吭声,他怀里的照影则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再次滚落下来。

    “壮子,你少说一句能死啊!”段越看着流泪的照影,扭头朝壮子大叫道。

    “我去,越女侠,你能不能别这么突然呐,吓死我了……我可是易受惊的体质,心脏不好,经不起这么吓的。”壮子拍拍自己的胸口,大喘气道。

    “呵呵,易受精的体质……看来你的确是头种猪啊。”易龙不怀好意地吐槽着,引得猴子、大彪他们一阵哄然大笑。

    “易龙你特么污不污?我又不是母的。”壮子不忿道。

    “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这儿还有女孩子呢。”段飞有些生气了。

    “谁说不是。”

    再次恢复到轻松的氛围,让众人心中都敞亮了不少,一路有说有笑地飞奔至他们上来时的那处弧形沿面。

    石川放下照影,蹲下身来,巨大的右手紧紧贴合在了光滑的地面上,地面的石化层曾再次变红,随即,十几条胡兹虫扭动着肥硕的绿色身体,从四面八方迅速爬来。

    “我去,第二次看到这玩意儿咋还是这么泛膈应呢。”壮子捂着嘴巴,一阵恶心感袭上心头。

    “有的坐就不错了,别废话了,赶紧上来。”卓展催促道。

    胡兹虫再次尽职尽责地将众人带到了树下,石川喂了它们几把白树枝后,不舍地抱了抱它们,便目送着它们归树了。

    “真是铁汉柔情啊,石川大哥这样温柔的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段越感叹道。

    “我也是我也是。”赤附和着。

    照影掩口轻笑着,满脸藏匿不住的自豪,柔声道:“他呀,是我见过的最硬气的汉子,也是我见过的最柔情似水的男子……”说着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明明已经不年轻了,却依然给人一种浓浓的少女感。

    “所以……你就一见倾心喽?”段越跟赤相识一笑,八卦的经典小表情再次出现。

    照影抬头看了一眼面瘫的石川,羞涩地垂下了眼帘,点了点头。

    “哎呦,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狗粮呐。”壮子起哄道。

    “来,小肥狗,给爷汪汪一个。”段飞调伸手就去挠壮子的下巴,惹得一旁的卓展嗤嗤笑起来。

    石川看着追逐打闹的段飞和壮子,面容甚是平和。

    他拍了拍齐坤的肩膀,肃容说道:“齐坤,若我舍弃了这魔刀,是不是还能多活几年?”

    齐坤骇然,失色道:“将军,您是要……”

    “没错,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年?”石川平静地问道。

    “这个不好说,前朝与这魔刀结合的武将活了十年,将军这已过了八年。但将军的巫力和灵元都比前朝的武将要强,他当时到了第五年便无法再下床了,将军现在虽已是第八年,但体力灵元依然旺盛。若是割舍掉,再悉心调养的话,十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的话,将军就会彻底失去左臂……您这护国大将军……”齐坤迟疑地说道。

    “一条手臂而已,算不得什么。”石川揽住了照影的腰身,柔和说道:“照影为了我,割舍了她的骨肉至亲,我为她舍弃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呢?余生我只愿能有更多光阴与她相伴,其余的任何事,都不重要。”

    “天呐,好感人……”赤望着深情相视的石川和照影,情不自禁地捂上了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这样两情相悦的感情对现在的她来说是那么奢侈和遥远,她宁愿自己也有能割舍掉的东西,她真的想跟她的卓展哥哥在一起啊。但她除了生命,还有什么可割舍的呢?想到这里,赤便又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不争气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卓展看着赤的样子,紧握双拳,指甲抠进了肉里,竟浑然不觉。

    石川松开了照影,走到齐坤面前,展开了左臂,目光坚定:“齐坤,开始吧。”

    “现在?”齐坤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既然回到了这个世界,我便不想再浪费分毫的时间。就是现在。”那双平日里晦淡无光的死鱼眼此刻明亮的耀眼,仿佛晨暮中的启明星般,充满了希望。

    齐坤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

    随着一声高呼,刀起臂落,石川的身侧顿时被鲜血染红。落地的手臂倏然化作乌黑的大刀,丝丝黑色的焰瞄渐次熄灭,刀身通体爬满了锈迹,斑斑驳驳。

    石川一声不吭地伫立在原地,木然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滴。一阵天旋地转,硕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眼前越来越黑,周围人惊呼声、争吵声也越来越远……

    “小越,快点拿消毒药,跟齐坤大哥一起帮他止血!”

    “纱布,纱布还有没有了?”

    “我靠,这大块头咋这么心急,就不能等安顿好了再整这出吗?”

    “别嚷嚷了,快过来,我快抬不动了!”

    “嘿呦……”

    “易龙你特么抬高点儿!”

    “哎哎,扭到腰了,扭到腰了……”

    石川的眼前彻底漆黑一片了,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意识渐渐模糊的他只能感觉到一只小小的冰凉的手,在使劲攥着自己的大手,轻柔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