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念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包括塞西姐妹的所有人,都用震惊、同情甚至不知所措的眼光,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这简直,太悲惨了,他们根本无法去想象,现在张念的感受。
父母因自己而死。
因保护自己而死。
两次!
天哪!开朗阳光的王辰抱着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根本想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来,他根本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何。王辰转头看向李晴芳,他发现李晴芳用吃惊且愤怒的眼神,盯着大方。
“你教过我们,要用绝对得证据证明一切,而不是凭空猜测,你凭什么证明这些?你为什么能这么说?”李晴芳站起身,毫不留情地展开了质问!
她不忍自己的好友,被打击到如此体无完肤,而且很可能因此而崩溃。
李晴芳的瞪眼怒视,让塞西差点为之叫好,就连王辰也用那瞟向大方的持续了还不到十分之一秒的小眼神,做了一次小小的助攻。
这个一贯正直善良的小姑娘的质问,并没有让大方产生任何表情或者语气上的改变,淡淡道:“为什么?嗯,这个问题非常好,也非常重要,我们所有人,都是在无数为什么中成长的。那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
“在你和张念第一次来时,我发觉了一点点不协调的地方。她的脸上戴了一副近视眼镜。眼疾,这在当下的医疗水平里,几乎不再成为大问题,然而巧的是我在遇到你们之前,遇到了一个失明的小姑娘,我很确定那是消失症治愈的后遗症,所以当时我就有不太好的预感,而后面诸如她的体重很轻,身体瘦小,特定时间段的记忆模糊等等问题,让我不好的感觉愈发严重起来。”
“你还记得她的话么?‘母亲似乎表现的很担忧,但又在我面前装出没事的样子,我实在记不清了,连那时母亲的容貌都很模糊’,她说是创伤后得应激性反应,但同样也像是消失症的反应,因为‘消失症’的症状是让本身的一切‘消失’,记忆和视力必然是最直观的影响,不是么?”
“但这不能确切的证明就是消失症!”李晴芳并不同意大方的看法。
大方却点头道:“是的,不能确切的证明,所以我四下寻找着能将之排除的证据,可惜我找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能够确证这点的证据。”
“林氏中心医院的杨钰告诉我,林梦芝在失踪前曾和林院长吵过几次,内容是类似于‘伟大的成就’之类的东西,虽然杨钰说了很多假话,但是这些却是真的,因为她一直对林梦芝怀有恶意,她在跟我说林院长不喜欢林梦芝的丈夫、说林梦芝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以及林梦芝跟院长的吵架时,完全是隐含着幸灾乐祸的。所以一个会接连几次去偷听自己的直属上级与更上级领导者对话内容的人,幸灾乐祸时,大多都是真心话。我当时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杀害了林梦芝,因为她对有关林梦芝的事,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记忆能力,所以我在她身上偷偷放了一个监控装置,只是后来我找到了消失症的证据,而监控装置也因为某个巧合用在了别的地方。”
“还有中心医院的上任院长林院长,这个在林氏家族出生且渴望着被看重,渴望着能够长生的人,让我感到了意外。他在死前曾和陈为先的父亲有过一段对话,对话的内容大概意思是,一个伟大成就以及长生不老,随着林梦芝的失踪,就此错过了。”
“还有什么,比攻克‘人类伟大贡献悬赏榜’,一直高居榜首的,赏金是‘长生万年’的消失症,更伟大、更符合林院长与拓高集团诉求和能力范围的呢?几乎没有了。”
大方朝正欲说话的李晴芳轻轻摆手,阻止了她,也同样阻止了廖不凡。
他朝廖不凡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梦芝是医生也是林家人,与同为林家人的中心医院林院长一起,对联邦隐瞒消失症这点,不是不能办到,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林院长让我感到意外的原因,毕竟人类一般很难在即将到手的成就、财富、长寿,瞬间消失殆尽的情况下,却一直憋到死前才隐晦的抱怨了那么一回,这非常难得。”
随后大方又对李晴芳道:“但,这些仍然不能,真正的确证消失症这点。”
“因为还欠缺一点能够将所有证据串联在一起的东西,还缺乏一个环节,一条最关键的佐证,一项关乎人性的抉择,一种让人高山仰止的,伟大的,爱。”
“直到我通过监控远远的看到,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在我眼前显现出让世界上几乎所有光彩都黯然失色的光辉时,我这才意识到,自诩阅人无数、洞察一切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我早该想到的,却正是自身的愚蠢,蒙蔽了我的眼睛。”
随后大方的目光投向了廖不凡,道:“警方关于林梦芝失踪案的调查报告,报告上显示张庆山在11月27号晚间8点报警,称自己的妻子在自己一觉醒来后失踪了,时间大概是26号晚上10点,到27号早上6点之间。”
廖不凡点点头。
随即大方看向李晴芳,说:“还记得,张念来我家,她是怎么说的么?‘在每年的十一月二十六号,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次都能隐约听到哭声,今天已经是第十次了,我之前其实听到了一些,比如‘我’、‘该死’以及‘对不起’这几个词’这是她的原话。”
在大方用‘他’字复述张念那时对自己父亲的称谓时,张念伏在地上的身形,再一次巨震。
而当众人仍然感到迷茫的时间,同样只有她知道了大方想要说什么。
“在11月27日早上,张庆山发现妻子不见了之后,晚上8点整,就选择了报警。这对一起暂时不能确定的,可能的失踪来说,无疑显得有些仓促了。或许该是,坐在客厅,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边不断试着拨打通讯器,一边等着很可能下一刻马上就会推门而入的妻子?”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牵强,但重要的不是他为什么急着报警,而是他报警的时间。”
“张庆山在每年的十一月二十六号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哭泣,这无疑是种纪念的举动。那么,他为什么不在每年的11月27日,纪念自己的妻子呢?反而是在26号,而且连续十年如此。”
“又或许只因为那天是最后见到自己妻子的日子?这是种很合理得解释。”
“但,我不这么看,因为这不是全部。”
“在去见张庆山的那天,我通过张念的学业、心理负担这方面进行试探时,原本十分配合得张庆山,却因为一个问题,几乎崩溃。”
“那个问题是,26号林梦芝做过什么?”
“一个愿意为女儿牺牲生命的男人,因为这个问题,失控了。”
“现在,在我眼中,能让这个山一般的普通男人失控的原因,只剩下了一种,生命中的挚爱,让他陷入了,两难。”
此时的张念,身体剧烈颤抖着,因为大方的话,让她回想起自己父亲,在打自己那一巴掌时,那种愤怒与悲伤交织在一起的神色,此刻她心中的后悔,已无法形容。
“所以”
下结论的时候,大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所以,张庆山其实很确定290年11月26号那天自己妻子的真正去向。也就是说,他清楚得知道自己的妻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他眼睁睁的目睹了,妻子消失在了自己眼前。而张念听到的‘我,该死’其实应该是‘该去死的,是我’。”
李晴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质问,但是她被吓住了,她从未见过大方用如此严厉的眼神看过自己,李晴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方说完后,众人全部静默失声,只有张念一人抽泣不已。
“教授,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愚蠢的是我,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该去死的是我,是我……我才是真正的凶手,我才是……”伏在地上的张念泣不成声。
李晴芳跪在张念身边不停的安慰她,然后又用乞求的眼神看向了大方,希望眼中无所不能教授,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大方却说道:“你确实有错。而且你现在还在犯着错误。”
廖不凡悄悄走到大方的边上用极细的声音道:“是不是过了点?我怕这姑娘撑不住。”
大方缓缓摇头,看着张念道:“你的错误在于,只看到了你父母的牺牲,却没有看到他们对你的寄托,你有着两位伟大的父母,这确实是你的幸运。”
“但是你以为你父母的牺牲只是为了你么?是啊,为了子女牺牲生命,在常人眼里确实是伟大的,但在我眼里,终究还差了那么一点。”
“对我来说,伟大不在于举世瞩目的成就、不在于热血冲动的牺牲、不在于毫无保留的奉献。在我而言,伟大恰恰是深思熟虑的考量,伟大的,正是过程。”
“现在请允许我来向你们描述,人性中最让人感叹与不可思议的那部分。”
大方看着四周投来的目光,缓缓道:“伟大在于,面对很可能完成天下第一成就的时候是继续研究还是停止女儿痛苦之间的,选择;伟大在于,在是保留自己的生命还是让别人眼中懦弱无能实则伟岸无比的丈夫不默默死去这两者之间进行抉择的,勇气;伟大在于,能承受眼睁睁看着至爱消逝的痛苦自己十年如一日承担起男人的责任且毫无怨言的,坚持;伟大在于,宁愿让女儿讨厌自己也谨守着对妻子的承诺甚至至死也不愿为女儿添加一点点负罪感的,沉默。这些,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伟大。”
“默默无闻得,伟大。”
在众人震撼不已,张念颤抖不止的时刻,大方低头平静的看着地上的张念,问道:“那么,现在,作为你的老师的我,想知道,你,准备如何来回应,你的伟大的父母,对你的期待呢?”
“你想要的答案我已经给你,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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