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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婴说完想说的话,不再多留, 起身走出牢房, 命狱卒上前把牢房门重新锁上。他带着戴亭往外走, 才走到大牢狭长的过道前,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他立在那里, 似乎是赶巧站在那儿思索着什么, 又似乎是在等他。李元婴惊了一下, 脚步停顿下来。那人转过身注视着他,目光幽邃深沉,不是李二陛下又是谁李二陛下本想亲自来看看侯君集这位老朋友, 没想到还未走近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是他的幺弟李元婴在和侯君集说话。李二陛下定定地看着李元婴, 也和侯君集一样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幺弟。外面天色已昏黄,金黄的夕辉从过道的小窗照射进来,落在这两个兄弟之间的空地上。气氛过于古怪, 左右都噤声不敢上前行礼、贸然打破此刻的沉默。李元婴只停顿片刻, 便蹬蹬蹬地跑到李二陛下身边, 拉住李二陛下的手拖着李二陛下往外走, 口里还说“天要黑了, 宫门马上快落锁,我们赶紧回去吧。”李二陛下是秘密过来的, 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行礼惊动了其他人,自己迈步随着李元婴走过狭仄的过道。行至大牢之外, 但见满天云霞染红了天际。李元婴安安静静地抓着李二陛下的手,李二陛下不说话, 他也不说。直至入了宫门,走过长长的石道,李二陛下才停下脚步,看向闷不吭声、难得安静的李元婴。他瞅着李元婴“怎么想到去牢里的”李元婴道“我听戴亭说老侯下狱了,就想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事干。”李二陛下道“没什么事干孔卿可是说了,你好些天没有去讲堂,是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够好了”李元婴老实说道“我觉得我自己学着挺好的,有不懂的就去请教老师和老魏他们,比每天干坐着听讲学好。”这样大家都轻松,不用相看两厌李二陛下望着他。李元婴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我说的话,皇兄你都听到了”李二陛下淡淡道“都听到了。”若不是赶巧他想微服去见侯君集,也不会听见李元婴那么一番话,这小子看着爱胡闹,实际上比谁都滑溜,等闲不会露出他的小尾巴。若今天他没去,侯君集会把这些话告诉他吗侯君集不会,侯君集哪怕把李元婴这番话听进去了,也不会在他面前帮李元婴说好话。这世上没多少人像李元婴这样,既想这个好,又想那个好,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人都有私欲,有了私欲便有立场,有了立场行事便有偏倚,世间诸事本就没有圆圆满满、对谁都好的可能。这一点,李二陛下看得清清楚楚。李元婴被李二陛下幽沉的目光望过来,安静了一会儿,仍是抓着李二陛下的手不放。他说道“皇嫂曾对我说,太子和晋王的叔叔太多了,她希望我做承乾和雉奴的叔叔。”李元婴直直地与李二陛下对望,“我觉得天可汗的弟弟也太多了,我该做李世民的弟弟。”李二陛下骂道“你小子是越来越放肆了”李世民也是他能叫的吗李元婴把话说完了,把手一松,对李二陛下说“我娘该等急了,我得先回去了,皇兄你慢慢走。”说完他也不管李二陛下同不同意,撒腿就跑,生怕李二陛下再和他谈心。这种话说起来怪肉麻,李元婴不爱说,若不是赶巧被李二陛下撞上了,他是决计不会挂在嘴上的。男子汉大丈夫,做该做的事,还用和人说吗李二陛下站在原地看着李元婴跑远,过了一会才和点上了灯笼的左右说道“这家伙说得倒好听,朕稀罕吗”左右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笑意,齐齐恭谨地道“陛下稀罕。”李二陛下瞪了他们一眼,瞪完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两日的烦闷一扫而空。那么小一个小不点,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当天可汗的弟弟,要当李世民的弟弟”,胆子倒是挺大不过,这心胸倒是随他,宽广侯君集白天咬他一口,他还愿意去和侯君集说那样一番话,可见不是嘴上说点好听的。第二日朝议时,朝臣讶异地发现李二陛下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点都没有前两天的躁怒烦闷,众人再次弹劾侯君集他甚至还会点点头表示说得有理。该喷的人喷完了,接下来便轮到辩解的人上场,其中代表人物是中书侍郎岑文本,他一条一条陈述了侯君集的功绩,表示此事有亏德行,但过不抵功,不该让他受牢狱之辱。接着,有人呈上了侯君集连夜写的自省,侯君集表示自己此事做得不妥,对内对外都造成了不良影响,希望能有机会将功补过、再为大唐升平大业出一份力云云。话都是套话,可说得很好听,也算是为数日来争论不休的朝议铺了个好台阶。论功,那肯定是有功的,行军本就有许多不可控的变故,真要李二陛下为这件事折了侯君集这个爱将肯定不可能。众人对视一眼,都不再上场,纷纷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了。李二陛下命人去释放侯君集,算是了了一桩烦心事。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得了一国之地,闹了这么一出原定的大宴虽不好再办,李二陛下还是宣召几个心腹重臣开宴好好庆贺一番。李元婴也在被邀之列,因为他要出好酒和出美人。他想到小皇孙李象上回没跟着出宫看高昌美人,一早跑去和他大侄子会合,撺掇李承乾把李象带上。李承乾虽然觉得擅自带上李象不太妥当,最终却还是敌不过李象紧抱着李元婴大腿不撒手的倔劲。李元婴见李承乾点了头,扛起李象就往外跑。李象被人扛高也不害怕,还高兴地咯咯大笑,一点都不留恋离他越来越远的耶耶和阿娘。太子妃替李承乾整理好腰上的玉佩,说道“幺叔力气还挺大的,我抱象儿都有点吃力了,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李承乾道“他从小就爱爬树翻墙玩弹弓,野惯了,力气当然大。”野惯了的李元婴扛着李象跑去寻李二陛下,李二陛下远远看他扛着自己孙子来了,着实怕他把自己孙子摔着了,上去把李象从李元婴肩膀上扒拉下来。李象跟李元婴玩多了,也不怕李二陛下了,小屁股往下一坐,稳稳当当地坐到李二陛下腿上,奶声奶气地喊人“祖祖。”李二陛下横了李元婴一眼,拍拍李象的屁股说“别和你幺幺闹,摔着了有你哭的。”李象大胆反驳“幺幺不摔。”幺幺才不摔他呢有侄孙的全心信任,李元婴得意地笑。李承乾追过来后,李二陛下便领着他们一起去开宴。文臣有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武将有尉迟敬德、程知节、李靖等人,平定高昌的侯君集与薛万均自也不会缺席,李二陛下一到,他们都起身相迎,瞧着就很热闹。李二陛下示意他们坐下,又让李元婴和李承乾分坐自己两边。李元婴出现在这种场合挺突兀的,但他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还把李象哄到自己身边专心逗侄孙玩。等有人过来倒酒,李元婴笑眯眯地把酒杯递到李象面前哄道“这个很好喝的,不信你尝尝看。”李象深信不疑,张嘴舔了舔李元婴递到自己面前的酒。舌头一沾上酒,李象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被冲鼻而来的酒味呛得不轻。小孩子哪能受得了这委屈,李象当场哇地哭了出来“不好喝,幺幺骗人”李二陛下正和文武心腹们相互祝酒呢,这突兀的哭声让大好的气氛霎时静了下来。李二陛下转头一看就知道李元婴干了什么好事,骂道“混账小子,给我把酒放下”李元婴更得意了“小时候皇兄你也骗我喝酒,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兄骗他,他骗皇兄的孙子,扯平了李二陛下叫人把李元婴那边的酒撤走。李象不像他幺幺那么记仇,哭了一会,被李元婴一哄又黏了回去,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喊他他都不走。接下来大人玩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气氛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和谐。待舞姬上场后,李元婴又哄李象下去跟着跳舞,说他兕子姑姑都学会了,让他也学一学。李象信了,那么大一丁点的小不点蹬蹬蹬跑出去,跟着舞姬们有样学样地手舞足蹈,模样逗趣得很,李二陛下被他逗乐了,一拍手掌,招呼魏征他们也起来动一动。隋朝时,蹈舞礼是朝臣对君王的最高礼仪,上朝、出师、宴会、游猎、宣召受命等等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场合都会一言不合地行起蹈舞礼来。到太上皇立国之后,蹈舞礼也延续下来,太上皇甚至时常亲自下场弹着琵琶跳着舞与群臣同乐。所以,跳舞是当官的基础技能,李二陛下都发话了,魏征等人自然不会干坐着,随着很有异域味道的乐曲动了起来。宴会开到这里大伙才真正放开了,李二陛下也下场抱起李象举高了逗他,李象一点都不怕,还跟着李二陛下开心地大笑。至于李元婴捞走的酒是不是最好的、带走的美人是不是最美的,已经没人再去追究。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带到宴会上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弟弟做的事都在他那里挂过号,他这个当兄长的就是纵着这个弟弟左右那些个高昌人都是自愿跟着李元婴的人回来的,东西也是人家自愿送给李元婴的,他们还能说什么还是高高兴兴地喝喝酒、跳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