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陌生了, 十几号楼挨在一起, 秦放甚至找不到呼吸科的住院部。他来回跑了两趟, 最后问了两个导诊台才找到病房。他跑进去的时候还喘得很厉害, 秦放看见了宫琪,也看见了病床上的司涂。宫琪没哭, 但是眼睛是肿的。司涂脸上罩着呼吸机,血压心跳都在监测, 手上还吊着水。司涂的眼睛是闭着的, 他睡得很安静。宫琪声音低低地跟秦放说话, 秦放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是不让我说的, 他说要等他离开之后再打电话。但我”宫琪两手轻轻地捂了下脸, 低声道,“但我太慌了。我不知道听他的是不是对的, 我应该要尊重他的想法, 可是我又觉得那样太残忍了。”秦放拍了拍她, 没说话,无声地安慰了下。他看着病床上的司涂, 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恍惚。他脸色白得像纸, 微微皱眉, 应该是有些难受。秦放看着他, 没法联想到这人即将离开,他仅仅像是生了次病。“怎么就这样了”秦放看着司涂眼都不眨, 没有回头。“烧的。”宫琪也看着司涂,声音微哑, “一次感冒就这样了,他的身体已经糟透了,连一次感冒都扛不过去。”司涂身体不好一直都知道,咳得厉害,也干不了重活,力气使过了会喘得很厉害。秦放一直以为他就是普通的肺炎,身体弱一点,没别人那么健康,仅仅就这样。但也绝对没到一次感冒就能要了命的地步。“前天他还能说话,跟我聊了很多。”宫琪声音轻轻的,还是没哭,“他说他有点累了,他想最后几天都安安静静的,所以不想让人知道。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醒,如果他醒了看到你会不会怪我。”秦放回头看了看她,说“不会。”宫琪说“我们聊到你了,我问他都要告诉谁,他说了你。我挺意外的,还跟他确认了一次。他说是要告诉你的,你们是朋友,而且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秦放看着司涂,“嗯”了声。除了躺在床上的司涂,医院里只有宫琪和秦放。宫琪电话打得太晚了。韩小功最快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最近的机场,傍晚才有航班。刑炎在地球另一边。周斯明年后也出国去做交流了。宫琪电话打出去,最快能到的人只有秦放。秦放站在病床边,看着司涂,轻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挑了这样一个时间,你不怕他们恨你啊”间质性肺炎,司涂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尽力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生病,后来他实在太累了。中药常年喝,拿药当饭吃。司涂很瘦,原来看起来是清秀,后来就过于瘦了,显得人很苍白。这次感冒导致的摧毁性打击像是意外,但也是必然。呼吸系统免疫系统都快撑不住了,纤维化病变的肺已经把他拖垮了。宫琪说“我现在替他觉得轻松,终于能休息了。”周斯明飞在天上,刑炎在机场等航班,韩小功还辗转在路上。病危通知已经下了,可能这一秒,可能下一秒。但司涂一直还在,他始终昏迷,很困难地呼吸着,护士时不时过来看看,给他换着药。医生和护士眼里有惋惜,但生生死死他们已经看了太多。秦放希望司涂能坚持久一点,坚持到再有一个人回来。下午司涂醒了一会儿。宫琪凑过去跟他说话,问他哪儿难受,要不要吃东西。司涂看见了秦放,很轻地挑了挑眉,随后对他笑了下。秦放站在床尾,也对他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腿。司涂指了指脸上的呼吸机,示意拿掉。宫琪有点犹豫,司涂摸过去想自己摘,宫琪于是伸手拿掉了。司涂喘得很重,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长一些。他看着宫琪,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她说“不听话”他说话很轻,有点吃力。宫琪和他说“对不起我就是慌了。”司涂依然温柔,只是摆了摆手,对她说“别慌,大姑娘了。”宫琪眼睛有点红,抬起手冲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秦放看到司涂手上也有一条。司涂看着宫琪笑,他总是在笑。司涂咳嗽的声音很闷,咳完神情还是从容的。秦放坐在他床边,和他轻轻地说话,问他“再等等”司涂还是摆手,笑着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找的时机。”秦放也笑,说“你是真不怕他们恨你。”司涂先是平静地呼吸了几次,之后说“他们必然恨我。”秦放没说话,司涂说“我们都不喜欢道别。”他说话太费力,所以他尽量把句子缩短,一句一句慢慢地说。“像这样,等他们回来走了就是走了。恨也就恨了,他们谁都恨,不差我一个。”他说完笑了一下。护士来给他做雾化,司涂摆摆手拒绝了。司涂没醒太久,很快就又睡了。在他再次闭眼之前,秦放问宫琪“有笔吗”宫琪在包里拿了只笔给秦放。秦放迅速在自己掌心画了个什么,然后过去握住司涂的手。司涂被他紧紧握着手,两人手心贴着手心。司涂的手冰凉,秦放的手滚烫。司涂看了看他们的手,喘着气笑道“你别是要跟我表白,那我只能拒绝了。就别怪我无情了,力不从心。”秦放也笑了笑,连宫琪都笑了。秦放攥着他的手,紧紧握过之后再分开,司涂的掌心就印了个秦放手心里的形状。秦放对他说“给你颗星星,顺着它走。前路有光,别怕。”“好。”司涂还是笑,闭着眼握了握手。宫琪站在司涂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把呼吸机又给他戴上了。秦放用眼神询问她还有没有话说,宫琪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说话的时候始终都在笑,没人在伤感地道别。司涂最终还是没等任何人,他没再睁过眼。他谁也没再见。也说不清是见一面残忍,还是这样更残忍。身上所有仪器和针管都摘掉的时候,宫琪还是哭了。没有嚎啕痛哭,就是蹲在司涂床前无声地落泪。秦放没时间哭,要忙的事太多了。人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总要有人清醒。尽管这像一场梦,但需要有人继续扛着把梦做完。宫琪也没有哭太久,她眼睛肿得厉害,但也清醒地做着她该做的事。该带的她都带了,衣服司涂也在清醒的时候提前换好了,身上早就不是医院的病号服。他说过不穿西装,就平平常常的一套衣服就可以。宫琪东西带得全,他们平静地处理一切,这个病房安宁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司涂向来都是很体面的,他这人像是不会发脾气,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所以秦放保护着他的从容,有他在连宫琪也没有很慌。人从医院转去殡仪馆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白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把一切都晒得滚烫。到了晚上空气里还留着那股没散尽的热气,抬头看去,满天繁星。一切都暂时安顿好了之后,秦放才放空自己站在小空地上,长长地喘几口气。他站得有些僵硬,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他们这个年纪还有很多幸运的人是没有经历过离别的。但秦放经历过,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还小,他爷离开的那晚天上看不到星星。刑炎他们也经历过,经历了之后从此没了家。他们总说他们仅仅是绑在一起长大,其实都是唬人的话。他们在那栋房子里生长,然后再一个一个远去。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可根始终缠在一起。秦放仰头看着天上星星,后来缓缓闭上眼睛我挚爱的少年,今天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