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燃回家拿好衣服,出门前特地挑了辆越野, 心想以后哪个逼崽子再来撞你爷爷, 大不了两人比一比, 看谁撞得更狠。他没急着回医院, 而是先去了一趟岳文文家的工地。岳文文就站在工地门口等他, 戴着个安全帽, 看起来傻乎乎的。纪燃把车子开到他面前, 拉下车窗问“东西拿到了吗”“这儿呢。”岳文文把袋子递给他。“谢了,钱我一会转你。”“不用,小钱。你身体好点了没”“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岳文文放下心来,问“你会用吗盒子里面有使用说明。”“都是烟, 没差。”纪燃打开包装盒, 看到里面居然是个白色的盒子。折腾了半天,那烟管子才终于被他拔了出来。“对, 就这么用。不熏人。”岳文文撑在窗前问, “你怎么突然想抽起电子烟了”纪燃道“我要戒烟。”岳文文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戒烟你为什么呀”“吸烟有害身体健康。”“”纪燃碰烟十年,不可能一下就戒掉, 得循序渐进。他查过,要先改成电子烟, 逐渐减少次数, 最后靠戒烟糖也就差不多了。跟岳文文道了别,他顺路去了趟满高。老邢正在保安室里用手机看电影, 听见窗户被敲了两下,他抬头, 看清窗外的人,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又干什么来了”老邢把人放进校警室来,警告道,“今天有学生在上学,我不会放你进去的。”纪燃嗤笑“我要真想进去,你拦得住我”嘿。老邢一时语塞,他还真他妈拦不住。这小屁孩,爬栏杆围墙跟吃饭喝水似的。“放心,我没那么闲,没空跟那群人玩儿。”纪燃晃了晃手上的大黑袋子,“给你送东西来了。”老邢往袋子里一看。好家伙,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好牌烟。“你这是干什么想贿赂我”“给你的。”纪燃道,“以后用不着了,放家里占位置。”“用不着了是什么意思”几分钟后,老邢点燃一根烟,往椅子上一靠“我还以为你那天说要给我送烟,只是随口一句客套话呢。”“我说到做到。”纪燃看着手痒,从口袋里拿出那白色盒子,掏出一根塑料管子来,放嘴里吸了口。“你这是什么玩意儿粉笔”老邢问。“电子烟,高科技。”纪燃哼笑,“你不懂。”老邢笑着没反驳,年轻人的东西,他是不懂。他在这学校当了这么多年校警,来来去去上万名学生,他对纪燃印象最深,也许是这小伙子太像他年轻那会儿当然,他没纪燃这么有钱。所以面对纪燃,他的话也多了起来“校庆那天,你又和那个尖子生吵架了”纪燃顿了顿,轻笑了声“是呗。”“你说你好好的,非要招惹他做什么”“我招惹他”纪燃啧道,“老邢,你别戴有色眼镜看人啊。”老邢笑了声“我还不知道你。高中那会你就天天找人家茬。”“你怎么知道”纪燃眼一眯,“他跟你告状了”“哪能啊。是他班里同学看不过眼了,来我这说过两嘴,让我抓你。”老邢吐了口烟雾,“我就纳闷了,你跟他又不是一个班,甚至不是一个年级,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惹着你了,你非要找他麻烦”电子烟的味道跟真烟天差地别,纪燃抽不习惯,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道“他没惹我,是我看他不顺眼。”可以,这回答很混混。“够幼稚。”老邢笑了笑,“其实每次看到你们两,我都会想到我和我老婆。”纪燃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提起老婆,老邢的目光都温柔了许多。纪燃看惯了对方凶悍的模样,现在才发现,老邢其实长得特别野性,平头,胡渣子挂在下巴上,明明是个小保安,却莫名有股沧桑感。“我和我老婆也是青梅竹马,认识的时候,我八岁,她七岁,我俩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学校哦,我只上到高中就没读了,没钱。”“我老婆家里特有钱,要不是当时有政策,我也没那机会跟她一块上学。”纪燃翘着二郎腿,打断他“说重点,别磨叽。而且我和秦满不是青梅竹马,你可别搞错了。”“差不多吧,你们从初中开始就认识了,勉强也够得上边。”老邢笑了声,“我老婆特可爱,脾气好,人品好,学习成绩更好,我们班四十个男生,三十八个都喜欢她。但我当时跟你一样,是个人渣。”纪燃说“滚吧,你自个儿人渣,别把我拖下水。”再次被打断,老邢不悦地问“你到底听不听”纪燃啧了声,不说话了。“我就是那三十八人里的一个。但我那条件,就长得还行,其他啥也没有了。不学习、爱打架。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老邢吸了口烟,笑道,“但我喜欢她,我特喜欢她,看她第一眼,我就想娶她当老婆。”“别人都给她写情书,跟她告白,没一个成功的。不论是长得帅的还是成绩好的,她都一眼都不多看,小妮子要求高的很。”“我当时不敢表白,却又想接近她,于是我就干了混账事。”纪燃扫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不是,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老邢打住他的想法,“我就天天欺负她,找存在感。”“拽她辫子,藏她橡皮筋,给她书袋里放假蟑螂她每次都哭,但就是不去告诉老师,终于有次,她忍不住了,来我面前问我为什么总欺负她,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我说我讨厌她,她就哭得更厉害了。我当时心脏都差点停了。”“我觉得我那会特幼稚,我想,她不喜欢我,毕业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那还不如让她讨厌我,这样她以后都会记得我。”纪燃听得出神,半晌才问“那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毕业的时候,她跟我告的白,说是不想给自己的青春留遗憾。你知道什么叫天上砸馅饼吗这就是。”老邢笑容浅浅的,“我们谈了四年,她在外地读书,我就努力赚钱,就为了能飞过去看她几眼。她家条件好,我俩折腾了很久才结的婚。结婚那天,她请了那些高中的小姐妹来,她们都问她为啥嫁给我这种人,还数了我特别多缺点,她不仅没被说动,还因为帮我说话,差点跟人吵起来。真的是特傻一姑娘。”也许是憋得太久,老邢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越往后,笑意就越淡,到了最后,他眼眶都红了。“她的病是遗传的,没法治,我为了她把公司关了,她还跟我大吵了一架,那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回吵架她离开前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让我以后再找一个。”老邢捂着眼睛,“我这一辈子,最后悔就是没早点跟她在一块,没多疼她几天。”纪燃半晌无言,等下课铃响,他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老邢的肩膀。去医院的路上,纪燃一直忍不住出神,差点闯了红灯。安全抵达后,他坐在驾驶座上,按了按眉心。看来这段时间不适合开车。走到病房前,他往里看了一眼,秦满坐在病床上,在跟其他病人一块看电视里的抗日神剧。他突然想起他们出车祸时,秦满浑身是血的模样。在他闭眼的那一刹那,纪燃甚至以为他死了。救护车上,他其实不止想着该怎么跟秦满父母交代。他更多的是害怕。这可是他追逐了半辈子的人,以前就连毕业了,他都要拐弯抹角的去打听秦满的近况。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没了,他就止不住的心慌。秦满破产的消息出来时,别人都在向他道喜,他嘴上笑着,却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心底不仅没有预想中的痛快,反而闷得慌。所以在酒吧见到秦满的那一刹,他第一反应就是交出自己的银行卡。直到对上秦满惊讶的视线,他才后知后觉地放出狠话补救。病床上,秦满像是感应到什么,朝门外看去,因为脖子不方便,他几乎是整个人都转向了那一头。对上纪燃的眼神,他原本绷着的嘴角像是解了锁,不断往上扬。“你回来晚了。”待他走近,秦满道,“午饭时间都过去了。”“去见了个老朋友。”纪燃躲开他的视线。秦满察觉出他情绪不对,挑眉问“怎么了”“没什么。”纪燃道,“你笑得好丑。”下午,护士来给秦满换药。秦满想赶纪燃出去,纪燃不走,就坐在他身边,看着护士把绷带拆掉。绷带下面是不堪入目的伤口,虽然没有流血了,但还有缝针的痕迹。纪燃看得心里特别堵,闷着声音问护士“这些伤会留疤吗”护士说“恢复得好的话,不会的。”纪燃问“要是恢复得不好呢”护士“”“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祛疤的手术他这个程度的伤痕,能祛掉吗”护士尴尬道“这我不太清楚。”秦满失笑“我又不是小姑娘,留就留了,多性感。”纪燃抿着嘴巴,不说话了。晚上,两人一块吃完晚饭,秦满说“你回去吧,晚上别在这睡了。这床太折腾人。”纪燃收拾着餐盒“就睡几天,没那么娇弱。”“别,回去吧。”纪燃手上一顿,抬眼道“不舍得我睡那几根铁棍”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秦满挑了挑眉“是不舍得”“那就委屈委屈你,给我腾点位置。”丢下这句话,纪燃就拿着垃圾朝病房外走。独留秦满坐在病床上,脸上难得出现愣怔,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晚上,病床四周的帘子严严实实拉着。纪燃侧着身子,挤在他旁边睡着,身上的肥皂味萦绕在两人鼻尖,清新好闻。为了让他能平躺着,又怕压到他的胳膊,纪燃睡的地方特别小,一看就不舒服,但秦满也不舍得赶他走。“昨天,护士把你钱包给我了。”深夜,两人都没睡着。四周都是鼾声,纪燃突然出声道。秦满睁眼“嗯”“我不小心打开,看到里面有张纸条。”纪燃舔舔唇,问他,“那纸条,怎么会在你那”“你看到了”秦满道,“在垃圾桶看见的,觉得字好看,就捡起来了。”纪燃觉得好笑,抬头盯着他的侧脸“就放钱包里,收藏着了”秦满一点儿也不脸红“嗯。”“你像个变态。”纪燃低声说,“那种尾随别人的变态。”秦满坦坦荡荡,道“我确实是。”“”“不然你以为,你高二在巷子里跟人打架,那偏僻得连个路人都没用的小巷子,警察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不过我再变态,也是你自己惹来的。”秦满理直气壮地说,“要是你不找我茬,我怎么会缠上你。”“”发觉自己说得有点多了,秦满睁眼等了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不是吧。”秦满失笑,“你吓着了”“是你那段时间打架太频繁,我不放心,才跟着不是真要对你做什么。”“秦满。”纪燃突然打断他。“嗯”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朝他这靠了靠,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额头抵在了他肩头。“之前那个戒指呢”纪燃问。秦满微怔“什么”“陈安生日那天,你要送我的那枚戒指。”纪燃顿了顿,“去哪了”“在家,怎么了。”“给我吧。”“”秦满觉得脖子上这东西是真的很碍事。他克制着想去看身边人的冲动,打趣道“怎么突然想要了”“你不是本来就要送给我吗”横竖现在都拿不到戒指,秦满揶揄着说“那是之前,我把它藏了这么几个月,它性质已经变了,是定情信物了,不能轻易给人。”旁边又没声音了。等了一会儿,秦满想想还是不逗他了“等出院”“给我吧。”“”秦满一震,屏息等了会儿,才哑着声音,笑问,“你知道定情信物是什么意思吗”“我知道。”纪燃应得很快,也很坚定。他再次重复,“给我吧,我会戴的。”凌晨两点,病房里都是此起彼伏的鼾声。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狭小病床上,彼此的心跳都快得要赶上外头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