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守卫森严,但并不是不可突破。”借着用餐时间为林远泽布菜的时机，溯高用又轻又快的语速把他掌握的情报告诉林远泽。“复国者组织继承了安泽尔帝国大半遗产，所以有着和安泽尔帝国一脉相承的习惯和警卫风格,也就是更多的使用机械和人工智能控制警卫，而不是由人来负责警戒工作。”哪怕是强大如异兽种,也会有困顿的时候,不可能做到不休息保持同一水平的高强度侦查和警戒精神进行守卫工作。但是机械可以做到。这种生来就是为了让人类（和类人种、异兽种）解放双手、从枯燥无味重复数千万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的程序和ai只要被提前编好了程序,就能够胜任所有会让人随着时间流逝无法休息从而精神困顿的工作。自然也包括警卫工作。机械是不存在疲劳这种事的,程序更加不会理解什么是疲劳。正如同对异兽种来说,锤炼身体是整个族群的未来所在一样,对于人类种来说，机械文明是他们进化的方向。——虽然，安泽尔帝国最初启用这种守卫程序的最主要原因,是人工太贵。机械技术生产成熟了,成本能进一步降，但人工费只会随着熟练程度和实力水平上升而跟着上升……“意思就是,”林远泽插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入口中，感受着鱼肉的鲜美在舌尖绽放,“只要能够控制住主控制室，整个基地就易主了？他们应该有留‘保险杠’吧？”“保险杠”就是用于紧急情况下重新认证的程序，多用于夺回被篡改的ai控制权,或者强制停止某些高级别命令。“是的,基地主控同样有保险杠程序,但是从启用保险杠程序到夺回控制权,最快需要十分钟时间。”溯高小声说道，“基地隐藏在小行星带中，穿越小行星带需要六分钟时间，出了小行星带就是一个虫洞跃迁窗口——十分钟时间，足够我们从基地里脱身跃迁离开了。”进了虫洞跃迁窗口，只要跳跃距离足够远，哪怕ai追踪到了他们的落脚点，通知下面的人坐标到穿越虫洞抵达目的地的这段时间，以林远泽的手段和能力，早就如水滴汇入大海一样了无踪迹了。数年前她就是这么从血涂之翼的基地里消失的。“把基地放在虫洞跃迁窗口附近？”林远泽面上动作不变，借着喝水的动作，她的声音有明显的疑惑，“这是怎么想的？”跑路不要太容易啊！这就跟绑匪绑架了个人质，然后把人质关在了市区最四通八达、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旁的仓库里一样。虫洞跃迁窗口是进行长距离宇宙航行的必经之路，所以就跟行星时代时的飞机高铁一样，一个虫洞跃迁窗口往往会带动它周围星系发展，围绕着它进行各项基础设施建设，哪怕是根本不适合三大族居住的星球，也可以通过高科技手段强行改造成适宜生存的环境来。——毕竟太阳都能被改造成武器了，区区行星改造不都是手到擒来么？“但是，如果出事的话，逃命也方便啊！”溯高轻笑着道，“而且这个基地本身就是基于方便逃窜的理念建造的。”如果真的出什么事，只需要十分钟，整个基地就能够整顿变形，分解成各个小型飞行器，从小行星带里驶离，然后在某一处（多半是虫洞跃迁窗口附近）重组成星际母舰，通过虫洞逃之夭夭。跑路速度一骑绝尘。林远泽无语了一瞬。“那么，唯一的问题，”她把喝了一口的杯子放到溯高伸出来接的手上，指尖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地勾画出简洁的密码，代替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何夺得基地控制权。“您和夏宁谈话的时候，我‘监视林远泽’的职责就不需要了，因为之前几天我一直跟在您身边，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应该会让我去休息。”“我本身没有进入控制室的权利，但我在基地里刻意交好了控制室内的人。因为这几天一直跟在一个俘虏身边低声下气伺候人，终于可以解脱了——哪怕只是片刻——我也忍不住想去放松，独自在房间里休息不是我的风格，以我惯常的个性，我会去买点吃的，然后带上酒，找好友聊天喝酒吃东西。”“我平日里的人缘不算很好，但也不差，只是这几天基地里事情多，我的好几个酒肉朋友都被叫出去执行任务了，剩下的可以和我一起喝酒吹牛打屁的就只有正好在控制室内轮班值日的两个朋友。”“值班的时候是不能喝酒的，带班的班长拦下我的酒，但允许我们在里面吃东西，毕竟没有情况的时候，在主控室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监控，没有其他命令的时候实在是无聊。吃点东西放松一下不是问题。”“虽然没有喝酒，但我们的兴致还是很高，甚至把负责的班长也拉入了吹牛圈里，但只有吹牛怎么过瘾呢？”“我们开始打赌，就赌监控里下一秒出现的人是男是女，输的人去负责进行监控摄像头的惯性转动，赢的其他人则可以多吃一份下酒菜。”“我哪里比得上这些天天泡在主控室里看监控的老油条呢？他们几乎对每个人在什么时间段会出现在哪里了如指掌，赢面不说九成，至少也有个七成，所以绝大部分路线监控变化的工作都由输了的我来进行。”“趁着这个机会，我可以在智脑里安下一个小程序。没有威胁，不会被清除，就像头顶多了一点花粉一样，细微得难以注意到。”“但这个小程序会自我增殖，在系统ai工作量最繁忙、没有余力监控的不到03秒时间里，它会迅速增殖成远超系统ai的庞然大物，并且反控中枢。”“但ai不会有反应——这个时候的ai已经不是原来的ai，而是由程序控制的，听从我命令的‘己方’了。”“它会继续伪装，履行平日里ai的职责，不露任何破绽。”“直到我召唤它的那一刻。”林远泽在溯高的陪同下去见复国者组织的首领，夏宁。不同于平日里招待来宾时的会议室，这次的谈话地点，定在了花园花厅里。那是一个很适合下午茶的地方，林远泽有的时候会在这里看书。不过多数情况下她会因为环境太舒服了，看着看着睡着了。——当然她个人的说辞是半夜有兽嚎叫睡不好，不得不白天补眠。总之不是她嗜睡。溯高在花墙外就被拦下了，后面的路需要林远泽自己走过去，好在也不远，从花墙这就能够看到路尽头的那座缠满花枝的亭子。亭子里，夏宁已经在那等着了，同样等着的还有一桌正需要人来享受的下午茶甜点。“很高兴见到您，林小姐。”夏宁风度翩翩，一举一动满是贵族式优雅，虽然有上流贵族常见的倨傲，但在他几乎融为己身为一体的气质下，这份倨傲也变成了老派绅士的自信，“您想喝什么茶呢？鄙人茶艺水平不佳，还望谅解。”林远泽看到旁边放着的茶叶罐子，如果她的嗅觉没有被附近的花香干扰以至于出现错误的话，那几个茶叶罐子里放着不止一种“少见”的茶叶。一个失忆的人不会记得这些，但当初在伊琦亚星舰基地的时候，每当她想用咖啡提神时，就会被派来担任她副手、协助她工作的人拦下，并换上刚泡好的新茶。她对茶叶的知识就来自于此。格洛米从没在这方面亏欠过什么，如果不是某个擅长茶艺的副手无意间说起，林远泽还真不知道自己每天当提神饮料灌的茶叶是那么难得的珍品。夏宁的收藏和格洛米的茶柜水平不相上下。“红茶就好。”她道。夏宁从中挑出了红茶罐子，冲出来的茶汤汤色鲜亮澄澈，恰到好处散发的茶香勾得人心痒痒，他把泡好的瓷杯轻轻放在林远泽面前，然后才道：“想见远泽小姐一面可真不容易。”林远泽拿起瓷杯轻啜了一口，闻言抬了抬眼皮：“想见人就可以绑人，不知您口中的‘不容易’是指？”茶水温度有点高，虽然还没到烫伤茶叶的地步，但流失了香气。夏宁还真没自谦，他的泡茶手艺果然不佳。“我让部下把远泽小姐请来了基地，可依然见不到您的面，您这一面见得可真不容易啊！”夏宁微笑着道。林远泽没有接话，她知道夏宁真正要说的话还在后面。果不其然，夏宁说了下去：“就像当年在安泽尔，距离最近的时候，我和您只隔了一张桌子，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能和您说上话呢！”帝国的皇太子在那之前就叫走了林远泽，并且下令任何人不许去打扰她。“哦？”阖目品茶的女性面色不动，连眉梢挑起的角度都不曾有过丝毫动摇，“我不记得了。”林远泽实话实说。但夏宁可不会信，他深刻知道这个人的记忆力有多可怕。洞察力也是同样。说不记得了，只不过是托词，放在这种情况下，意思最直白不过：不想聊这个话题。至于为什么不想……答案很简单。他提到了安泽尔帝国。对林远泽来说，博莱斯·泽尔是她最不可触碰的地方。提起安泽尔帝国不要紧，但是不能提起安泽尔帝国的皇太子博莱斯·泽尔。如这样旁敲侧击而不是直接说倒还好，上一个在林远泽面前说起博莱斯·泽尔的人可是被那个瞬间冷下面孔的少女吓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她走远，才终于找回了声音。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身体素质不过普通人水平的少女而已，甚至于，按照帝国法律，那个时候的林远泽还没有成年，可那么一群成年人，武力不好说绝顶，但至少可以吊打百八十个普通人，却被林远泽吓成那样……耻辱。夏宁心里想着事，嘴里也没停下说话，将话题从茶叶扯到甜品再到天气，兜兜转转，估摸着林远泽的心理底线，判断她精神放松的时刻，拿出了一枚戒指。林远泽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那是一枚造型非常简单的戒指，银色的戒圈，金属制作，圆形，有一侧宽大，没有镶嵌宝石，而是纯金属工艺做出凹凸有致的浮雕阴纹，汇聚成一个纹章。安泽尔帝国皇室纹章。“……什么意思？”林远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的喑哑。——夏宁泡茶的手艺真的是不可恭维，多喝几口就觉得嗓子发涩。果然，不能无动于衷啊。夏宁在心底感慨道，将戒指推到林远泽面前：“这是安泽尔帝国皇戒，只有两枚，一枚属于皇帝，拥有签发安泽尔帝国法律效用文件的权利，而另一枚属于皇太子。”林远泽不说话，从夏宁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头发有多乌黑无光，面容就有多苍白。“一般情况下，这两枚戒指由皇帝和皇太子持有，但偶尔也有例外。”夏宁顿了顿，“作为许以皇后之座、太子妃之位的意喻，它可以被赠予女性。“博莱斯殿下没来得及将这枚戒指送给您，就遭遇意外离世了，如今安泽尔帝国也已经灭亡，它已经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也不会有谁因为看到它而对你施礼，硬要说的话，它只代表了一段历史——一段过去的历史。“但我觉得，它应该有其他的意义。”夏宁将这枚戒指放到林远泽的面前。“当个纪念也好，即使您……您选择开始新的生活，也请不要忘了博莱斯殿下。”当林远泽和夏宁的谈话结束，溯高再次出现在她身边，身上带着股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卤肉香味。溯高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林远泽的手里多了一枚金属戒指。他原本想说的话就全卡在了喉咙里。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远……林小姐，下午茶感觉如何？”在喊错之前，他及时纠正了自己的话。“不好喝。”林远泽实话实说，手指还在摆弄那枚金属戒指。这让她说话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似乎是随口一提，心思全在其他地方一样。溯高可以理解，毕竟她手里现在可是有那枚戒指在啊！那可是曾经安泽尔的皇帝和皇太子才能持有的戒指！哪怕是皇后和太子妃，也仅仅只能在结婚大典上作为“共享权利”的象征，同丈夫一起举起放着这枚戒指的盒子而已！——根本不给碰！只有皇帝和皇太子才能碰一下下！溯高不知道该找什么话题，只能沉默地跟着林远泽回到了房间里。因为下午茶不自觉喝多了茶水，林远泽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没多少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刀叉。溯高想说什么，又止住，他看到林远泽拿起昨天还没看完的书，显然是要继续看。只是等溯高收拾好了餐车回来，发现林远泽手里的书才翻了两三页而已。如果林远泽真的失忆了的话，那枚戒指，夏宁说的话，都不该对她造成任何困扰才对。对“失忆的林远泽”来说，博莱斯·泽尔只不过是一个会在书上看到的名字而已。溯高垂下眼，手在身侧握了握，却又强迫自己放开。控制好自己……有人看着呢……不能露出破绽……“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小姐。”溯高努力维持平日里的语气，只是不知为何，声音有些酸涩。林远泽没有回答他，直到他又提醒了一遍时间，黑发白裙的少女才放下手里的书，阖目后仰，靠在了沙发背上。“博莱斯·泽尔。”溯高呼吸一滞。他忙低下头，不让林远泽看到自己的表情。“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跟我提这个名字？说着请遗忘过去好好生活吧，但每一个人都在提醒我，这个人死了也不能被我遗忘。”林远泽睁开眼，在溯高没有看到的地方，她的眼底是过分的清明，仿佛置身事外。溯高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控制自己不在林远泽面前露出脆弱的神态来。好在林远泽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她把手里的书放回原位，起身离开。溯高这才敢抬起头，这一抬眼就看到了被留在茶几上的戒指：“林小姐……远泽大人！戒指！”他差点没能压住声音。那么重要的戒指，怎么能这么乱丢呢！林远泽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这是不要管的意思。溯高急得团团转，想把戒指收起来，可每每手伸出去，却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就自发地缩了回来了。最后他只好把桌子上其他东西都收拾拿走，空荡荡的桌面上只余下一枚金属色的戒指。彩窗玻璃外，人工ai模拟的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射进来，落在桌面上，给金属色的戒指也镀上了一层彩光。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一抹蓝光在戒面一闪而逝。程序木马已经在ai中埋伏完成，就等溯高的信号了。溯高把离开的时间定在了两天之后。“两天之后有什么事？”林远泽敏锐地问道。“异兽种的哈姆特会就和复国者合作的事，过来洽谈，到时候夏宁需要亲自接待。”溯高说，“您的存在对夏宁来说，是不能暴露给其他组织知道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您在这里，在复国者中。所以他会选择加强安保。”“但基地的安保力量是有限的，他无法凭空变出多的力量来。”林远泽若有所思道。“是的。”溯高说，“所以，到时候他会把安保力量重点布置在和哈姆特组织会谈的区域，对他来说，只要控制好哈姆特的特使队伍，不让他们发现您的存在就可以了。至于您……基地护卫重重，您插翅难飞。”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奈何他们提前做了准备。林远泽点点头，对这个计划没有异议，倒是好奇起了其他地方：“哈姆特？”提起这个来，溯高不着痕迹地露出了些许鄙夷神色：“异兽种的一个试图夺取陆生异兽种政权的组织而已，没什么好关注的，成不了气候。”他没能控制住情绪，撇了撇嘴，“连首领都已经被兰登·潘特拉抓住了，剩下的人迟早要散。”……这听着有点耳熟。感觉是熟人。“哪个首领这么倒霉？”林远泽不动声色地问。“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倒霉得丢了太子位的‘倒霉太子’，劳兰·潘特拉咯！”溯高说道。全宇宙公认的倒霉太子，在下一个更加命运作祟导致的失败者出现之前，劳兰·潘特拉是不要想着摘掉这个“倒霉太子”的称号了。——哪怕他已经被废了太子之位几十年，新王都从他弟弟更迭成他侄子了。林远泽：“……”还真是他。以劳兰·潘特拉在异兽种中的地位，哪怕他失去了太子之位，王族身份在那里摆着，没有什么破天的大事，他依然可以富贵荣华享受一生。能做出什么事来，才能让他失去特权被抓呢？联系她之前救的小雪豹，后来找上门来的黑大猫，劳兰·潘特拉做了什么，是明摆着的了。“我倒觉得哈姆特不会这么容易散。”林远泽嘀咕了一句，在溯高看过来之前，她岔开了话题。那只黑大猫没意外就是哈姆特的人，八成还是真正主持谋划那场叛乱的主谋。既然他没被抓，只要他不打算丢下哈姆特不管，那哈姆特就不会散。——对那只看着好像只会卖萌求摸的黑大猫，林远泽很有这个信心。倒是有些意外哈姆特的首领竟然是劳兰·潘特拉，而不是黑大猫。说起来，那只黑大猫明明分分钟就可以篡位成功，怎么还会容许有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自己还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出谋划策呢？……劳兰·潘特拉是个替死鬼啊。林远泽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阿嚏！”黑大猫打了个喷嚏。“林尼尔斯大人，请您注意保暖，保证身体健康！”广丘鹬苦口婆心试图让自家任性的首领（新）披上厚实的披风外套。“不，一定是我可爱的女朋友在想我了！不是感冒了！”黑大猫斩钉截铁，打死不肯穿，用他的话说就是“自己毛那么厚还不能御寒那穿什么都没用”。广丘鹬：恕在下直言，林尼尔斯大人您明明是个单身狗，啊不，单身豹！哪里来的女朋友！！梦里的女朋友吗！！！然而他不敢说。谁都没他了解自家首领（新）的小鸡肚肠——他不是在说林尼尔斯大人坏话。劝说无果，广丘鹬只好拿着披风，任劳任怨地跟在自家首领身后。前方，复国者组织的首领夏宁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今天他们是来洽谈实施合作的。望着底下前来迎接的复国者组织的人，林尼尔斯面上挂着同样标准的笑容：“说起来，我听说过一个有趣的传闻，据说，复国者组织的首领……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傀儡而已。”飞行器降落时引起的气流激动声极为嘈杂，广丘鹬几乎要听不清林尼尔斯大人说了什么了：“大人，您刚刚说什么？”“不，没什么，一点儿自言自语罢了。”林尼尔斯眨也不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