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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荒山游玩(下)

    儒臣听到昕茗无意中提起以前的事,正好把心里一直的疑惑问出来:上次二人交谈时,昕茗言谈之间似乎提及自己也有许多苦恼和不甘,但因为时间紧迫没来得及说,那封信中又将儒臣戏耍一番,这次听她自己提到这个话头,儒臣当然不肯放过,当下提问,昕茗也不好意思再回绝他,只好和盘托出。

    “其实也没多少事情。”二人走向岸上一个草坡坐下来以后,昕茗开口说道:“从小到大双亲对我很是疼爱,我也一直想报答他们,奈何如今年纪尚浅,又是女儿身,帮衬父亲做生意的想法是不可能了,家里的体力活也做不了,偶尔备下些菜色、帮我娘做些女红,也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报答三春之晖未必要做一些大事,平日里微末小事即可见真心了。”

    “也未必。父母生养之恩虽百死难报,这些小事根本不够。”昕茗叹了口气说道:“况且我也曾杵逆父亲的意愿,让他一度对我这个女儿感到失望。”

    “可我听李大爷说,你从小在家体恤父母、亲善家仆,而且听话懂事,这样的人怎么会杵逆父亲呢?”

    昕茗听了笑道:“你叫他大爷,我须叫他姑父了。素来所称‘媒妁之言’,必然是将差说做一般,将一般说成好,将好说成十分好了。姑父替我美言这许多,我须谢他,但对孙公子你却不能隐瞒。我是什么样的人,无论谁称誉夸赞都改变不了,倘若现在弄虚作假哄得你家中愿意了,骗得你喜欢了,终有一日需路出马脚。何况我也不喜欢逢场作戏的事,我就是我,强行装作别样的人实在太累了。”说着,昕茗向后躺倒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湛蓝的穹顶,心中泛起一些伤感:“尽管像我这样的女子,是不容于现今世俗的,这一点我爹娘都清楚,我也很明白。”

    儒臣并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河水缓缓流过,粼粼波光映射日晖,将周围映照得十分明亮温暖,给本就生机盎然的盛春平添了几分温煦。

    “自我十三岁起,父母就开始替我网罗亲事,在我们这里,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嫁是正常的事,而我却偏偏是不正常的。”

    “你今年不是刚满十五吗?”

    “对,但正常来说都是在及笄之前找好了人家,等到及笄之后便直接出阁了。所以父母从两年前就开始替我张罗亲事了,结果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个中意的人家。我爹他做生意的人,交际来往甚密,托人帮忙介绍了十几人,前面几个我爹都看不中的连见都没让我见过,只是提了几句,后面两个一个是纨绔子弟游手好闲,另一个是死书呆子刻板无聊,我都没看上,我爹他也觉得需要我看上的人家才会让我觉得幸福快乐,才是真正的婚姻,所以从没强求过我什么。”

    “但我这个样子自己也觉得有些任性和过分,所以后来就对我爹说:‘女儿年纪尚浅,况且性格不容于世,现在只想一心学习女红帮助父母,再就是读经抄经,不想姻亲之事了’。”

    “那白叔叔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不懂事。”昕茗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道他们愁我女大当嫁,若是现在嫁不出去的话以后只会越来越难。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我明白自己的性格在现今的传统上是‘离经叛道’,圣人说的女子之礼、三从四德,我都没有。”

    “尽管如此,我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好,我爹和我娘也都没有,他们只希望我能健康快乐地成长,父亲常说:‘我白文斌的闺女不需要那么多俗礼,有理的我才教她做,无理之礼我才不会要她学。’,他很喜欢我活泼开朗的样子。而我只希望父母家人身体健康事事如意,至于我自己,真没有那么多的追求和想法,但我爹对我说,他现在着急给我张罗亲事是担心日后倘若他自己或我娘有个万一,无人能操持这个家,他怕到时候我会受委屈,怕我会受苦。”

    “……”儒臣扭头看看昕茗,见她的眼眶有些红了。

    昕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从没有违拗过我爹的意愿,得病时他想我读经,我便读了。出游时他教我不要抛头露面以免招蜂引蝶,我便憋在轿子里,这次是他要我和你一同出游才没了这个禁令。只有一件事是我爹没有预料到的,就是我会去学音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它,但我觉得唱歌、弹曲、鼓琴的时候能够让我很快乐,让我感受很多古人的情绪与经历。我爹最开始想让我读书习文,学习珠算,但我坚持要学音乐,他便没说什么,没过两天就给我置办了琴、筝和老师。”

    “自从这件事以后,我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所以更多地听他的话,所以后来他坚持要给我说亲,我也再没拒绝过。但我又怕自己瞧不上的话会让男方家里觉得我爹没谱,所以我就千方百计地躲避,甚至独自逃出家门,这样他们只会怪我而不是我爹。”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儒臣认真地说道:“但白姑娘你需要知道,平常有这么句话:‘儿不教父之过’啊。”

    “……对。”昕茗重新坐起来道:“我自己跑出家门的那一次,我爹发了特别大的火,他要我跪在中堂一整天,不许动也不许吃饭,最后我晕倒了,我娘才把我扶起来,又和我爹吵了很久。”

    “但我知道那是我的不对,我也听见了他们两个在北房吵架时说的话,所以我明白了父亲有他的安排,我只能听他的安排,不需要想太多事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爹他绝对不会强求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强迫我嫁给谁。”

    “真好。”儒臣慢慢地站起来:“虽然我还想听你再说些,但现在差不多应该要回家了。”

    昕茗看一眼太阳的位置,沉默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轻轻拍打着衣服沾上的草叶和灰尘。儒臣看着她这个样子,突然觉得有些怜惜,但碍于两个人目前的关系也不能做什么,只好安慰道:“往事已逝,就不要再想它了。”

    “嗯。”

    儒臣还想说什么,但觉得这一句话就好像梗住了一样说不出来,只好轻轻留下一句:“我去牵马,白姑娘稍等片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