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过了八月十五, 天气正清爽,又还在中秋节小长假中, 宋时便广发请柬, 请人到渤海经济园中参观游览。

    不仅给本地官员、名士、书生,也给花大价钱投资他们周边土地, 还有意投资他们经济园的大户发了请柬。

    那请柬也做得极有心思, 用的工业园自造的硬挺厚实的大红笺纸, 对折起来, 正面题了名字、地点、时日。再将请帖掀开来时, 里面却随着手势竖起一片涂绘成楼阁园林之象的纸雕, 精巧细致, 栩栩如生。

    得着帖子的人就跟捧了名家画作一般得意欢喜, 拉着亲朋好友炫耀:

    难怪宋三元名重天下,难怪他与桓御史能弄出这么多前所未闻的神仙物件儿——天下间用帖儿的何止千万,哪曾见人做过这么精致的请柬?

    人家对他们这小地方的县官/儒生/商人都肯下这样的心思, 难怪给桓大人寄个相思就能寄出鸳鸯尺、迷彩神这样的神器, 要管民生就能管出亩产四百斤的佳禾呢……

    他们将这请柬连同递请柬的两人一道夸出了花样儿,夸得亲朋好友羡慕不已,求着他们要一道儿去“参观”。

    哪怕别处不许看, 叫他们进了园子, 远远看那两位大人一眼就够了!

    参观经济园的日子订在八月初三,一大清早便扶老携幼、拖儿带女,一车车、一排排地往经济园参观。

    送出去的请帖不过数十份,来的人何止几百口。再加上仆役、车马, 换个小点儿的地方都接待不开。

    幸而这经济园没有别的,就是地方大。宋桓两位大人又是常办大型活动的,这几百人进来也不过是个汉中学院早操的规模,安排起来也是轻轻松松。

    那些原本还觉着自己带了太多人来蹭游,担心主人家不乐,或是安排不开的客人,到了经济园门口却彻底放下了心。

    经济园大门敞开,隔出一半儿的车道专供他们这些客人走。园门外有两位大人家的管事家人相迎,见了那长得不见尽头的车队也丝毫不见为难,笑吟吟地收下名刺,安慰众位游客:

    两位大人早猜着来的人多,着安排客人在风景最佳的观海园中略作休息,然后再到本地未有的新工坊内外参观。

    管事们一头说明观览事宜,一头唤小厮来引车马进门,顺着宽敞的车道去一二期工程交界的小花园休息。

    园区占地面积广,这段路也有一二里长,道旁栽满苍松翠柏,杨柳榆桦。高高低低的烟囱与厂房掩映在苍翠或苍黄的树影间,众人在车马上看着,竟有几分游赏园林之趣。

    到“观海园”外,众人下了车,随引路的家人进园,所见的景致就更秀美怡人。

    园内外围栏、游廊等处,都爬着月季、蔷薇花墙,恹恹欲凋的叶墙中间杂着数朵或半开或将谢,却依然丰腴美艳的粉红月季。沿着园墙栽有桃李海棠之属,花期虽过,却有弱枝婆娑。园内只有两车道宽的花砖小道两旁有矮栏杆围的花圃,外层种着成排冬青,内中护着连片的菊花、月季,叶翠花浓,一派秋色迎人。

    园中立着一座假山,有清泉汩汩从石缝中涌出,流到假山脚下的池子里,只进不出,却总不见满溢。山脚下有一块迎面磨得极平的大石,雕着“观海听涛”四个大字,用朱砂深深染成红色。

    花圃、小路间原散着几套石桌石椅,桌上竟有雕着棋盘的,楚河汉界分明,正合他们读书人的趣味。路边又排着许多竹、木、藤制的圆桌绣凳,有的摆在树荫下,有的在花池边,有的临着假山飞瀑,任人选择。

    众人各拣了喜欢的位置,与亲友一道欣欣然落座。园里早有服侍的人端上茶水点心,茶是今秋新熏的桂花茶,倒出来便是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脾。

    赶了一早晨路的客人们为之精神一振,喝几口清茶提神,便在这园中说话、赏景,等候新的客人与主人到来。

    等到本地符县令也带着师爷、家中老小到这园中坐定,两位主人也遣人通报,要到园内来相见。

    人还未到,便听园外一阵阵清脆的铃声随风送来。众人连忙放下手中茶水点心,顺着那铃声看去,便见一对穿着对襟窄袖短褂、笔挺利落的贴身长裤的书生,跨骑在两架钢铁打造、底下两个轮子顺在一列的车上,慢悠悠地并肩进了园子。

    那两人衣着虽怪,却有谁认不出他们是此地主人,众人仰慕多年的宋三元与桓御史?

    那身短衣窄裤若穿在别人身上,只该是为着做活方便穿的短打。可搭上这两位的名士光环再看,那身衣裳做得异样紧趁贴身,风流俊俏;两架刀一样薄的两轮车就更是巧夺天工,光华流转,说不出的轻盈好看——

    哪怕不是宋三元与桓御史做的,单凭它两个轮子就能行走,凭它这精细纤巧的模样,艳丽明净的颜色,也足以让人爱不释手。

    他们就是见证这新车的第一(波)人!

    惊艳赞叹之声充斥着花园,来的客人都想细看看那车的模样。性急的直接迎上去,矜持的也稍稍倾身,眼力不好的早从腰间取下眼镜,压在眼前努力看清那两辆车。两位大人见惯了这场面,并十分理解他们的心态,骑到有人坐的地方才停下来,将车停稳,让人上前细看。

    一些贪新鲜的少年书生挤上来看车,符县令这等年长沉稳之士劝要先恭喜两位大人又得新作,钦佩又羡慕地问:“却不知这车唤个什么名儿?”

    “这车两个车轮都在一列上,似海中比目鱼,故唤作比目车。”宋时神色淡淡,浑若不在意地按着车把说:“园子太大,咱们读书人身体荏弱,怎么禁得起步行?用车马又占地方又有污秽,还是自己骑车方便。”

    三元公说得是!

    他们读书人出入怎好步行?正该买一辆这前所未闻的新车,骑上街叫人羡慕。

    这名字取得也好,“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正和他们订情之作的“鸳鸯尺”相对,果然是这两位风流名士一贯的风格!

    符县令一头夸,一头将那车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回,越看那车越精巧,却也越看越不稳当。再回忆两位大人骑车时平平稳稳、举重若轻的潇洒之态,不由得感慨:“二位大人方才的风姿实在令人羡艳。下官虽与两位大人同在少年,只怕再练多久也学不会骑这比目车了。”

    宋时跟他差着有七八岁,这“同在少年”有些不好接,还是桓凌体贴,略过年纪问题解说道:“我初试此车时也以为它易倒,是宋弟用物理中释力之学给我解释了它行进而不倒的道理。”

    不过他们今日是来带人游园的,不是开讲学会的。桓凌只拿铁环在地上滚动时不会立刻歪倒的例子稍身解说了一下,便朝身边的家人比了个手势,叫他们出去准备。

    “今日是请诸位游赏咱们这经济园的,这车倒没什么可说的。此物再好也只是个代步的物件儿,不可为它耽搁了正事。”

    不耽搁……这车不也是两位大人着巧匠做出来的?赏车也是赏园子的一部分嘛。

    众人正暗暗遗憾,起身准备游园,观海园外却传来一阵极轻极弱的车轮声。抬眼望去,一队看前半身似比目车,后头却是两个轮子架着步辇般宽敞座椅,顶着朱红顶篷的新样儿车又驶进了园子。

    符县令下意识问道:“这遮莫也是二位大人传情之作?”那两个轮子的是比目车,三个轮子的莫非是影射他们夫……夫二人盼着有个孩儿?

    幸好这话他只在心里想了想,不曾说出。

    他那声“传情之作”落下不久,宋时便主动说出了这车的名字。

    三轮车……三个轮子都是圆的,他索性也不烦别人替他改名,自觉主动地给这辆车取了既合外形又合乎制作者身份的名字:“此车也没什么正式名字,胡乱叫作三元车罢。”

    胡乱叫作三元车?

    这名字还不好?

    三元车,三个轮子,正是三元及第之征!凭这好名字,好意头,这就是他们读书人该乘的车!

    围着那两辆比目车的少年书生顿时将目光投向三元车,恨不得立刻登上车,沾沾三元的福气,下一场秋闱得中。

    园中引路的家人便安排上车,先济着老幼妇孺,或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乘车先往园内观光。到最后车都用尽了,园里却还剩二三十个年轻力壮的书生,乍着手无措地看向两位大人。

    难不成他们没有三元及第可坐,得走遍这园子了?

    进园时他们可是乘车进的,深知这经济园如何广大,凭他们文弱的身体恐怕是走不过去啊!

    正自忧心,外头又有滚滚车轮响动,却是一辆车身长方、不带座位的三轮大车上架满了和宋桓二人相似的“比目车”。那车在园内停下,一群家人便解开其上捆扎着的绳子,将一辆辆新车搬到他们面前。

    众人意识到这车是给他们的,一时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宋时便主动开口:“诸学子年少灵动,有愿意试此车的,便将衣摆系起,自己挑一辆车来骑,若不愿意的,后面还有人力拉的车可供你们乘坐。”

    他们这些日子还造了黄包车,比客运三轮车成本低许多,却也可以代替轿子、滑竿,成为出行时一样省时、省人力的选择。

    这些学生却是连想都不想,直接选了眼前的车——

    对年轻人而言,三元及第兆头虽好,怎及骑在这比目车上独领风骚?而且新搬来的这些车准是专为他们不会骑的人而做,后轮左右各伸出一支小轮子挨在地上,那车子稳稳立着不倒,他们骑上去定然也摔不下来!

    一个个少年学生撩起衣摆系在腰间,跨上纤薄却可靠的四轮车,现学如何蹬车、刹闸。

    这车两侧的小轮不是为了辅助孩子学会骑车而设,而是为了保证骑上的摔不下来,几乎是贴着地的。哪怕是初次上车,也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车座上,追着宋桓二人在大道中并行的背影,慢悠悠地骑向工坊群集处。

    ——那里有赤红的钢水和铸造出的优质钢材等着他们作诗文称赞,还有新制的比目车、三元车等着他们解荷包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