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怎可驯为人用?
雷电司天之罚, 若能驯为人用,岂不是说凡人也能夺造化权柄了?
他竟不怕上帝降罪?还是说……他文中写的“雷电”与天地间声威夺人的真正雷电并非同一物, 只是借名状物?
万般议论与不信, 在他们看完《汉中经济报》增刊后,都化作了震撼与急迫——迫切地想要验证文中内容是真是假, 迫切地想要试做一回其中讲的小实验, 亲身体尝掌控雷电之力的滋味。
只是到了要做实验这一步, 他们又觉出为难来。
丝绸、皮毛, 读书人家里多半儿能寻着;便是寻常百姓家, 家里养蚕织绸的留下一小段, 亲戚间借个狗皮褥子用用, 也都能应付;玻璃棒也能拿普通的玻璃杯盏代替, 实在不行还能去蹭养济院、惠民药局的玻璃窗……
可这杜仲胶怎么弄?!
杜仲药房里就有,城外山里也有种的,可那胶粘乎乎的如何做成个棍子, 如何“摩擦起电”?更如何用它裹铜线做成电线?
倒有些汉中学院的学生、汉中经济园的工作跟着宋、桓两位大人提取过杜仲胶, 认出此物来历,兴冲冲地告知同学、亲友,总算解了他们心中疑惑。
但这杜仲胶是宋大人的心肝宝贝儿, 不到硫化实验不舍得拿出来, 更不必提“电解液”、“电珠”、磁感应线……图上画得虽清楚,连磁铁哪方放指南的、哪方放指北的都画了,可他们下手做发电机时仍是步步为难。
初看报纸,乍闻“电学”的人急得抓心挠肺, 也恨不能直接去府衙大门堵宋知府。而那些昨晚就已听妻子或女儿讲过这实验,在家中折腾了大半宿的人,在看到报纸之后反而平静下来:人在刚听见什么新东西的时候,最是急切要知道更多;但在这之后,若能再得到一点点更详细的内容,便足以安抚人焦灼的内心。
平静下来后,他们就发现了今日这份报纸上的另一样惊喜。
汉中经济园竟要卖发电实验用的器械了!
而且是宋知府亲自监制,先往汉中经济园门房处订下,月内便可得全套!
有钱又冲动地按捺不住激情直奔城外,没钱的也呼朋唤友,打算凑一套众人共究。在他们的奔走相告下,一场险些挤破府衙大门的书生之乱被化解在了汉中府城外,改去祸害汉中经济园了。
而当这些人急匆匆地跑去订购实验器具后,又有人从报纸上看到了新惊喜——不是夹缝和广告页上的硬广,而是佥都御史桓大人亲操翰墨写的小品文。
文中写的是宋知府如何发现摩擦起电的故事。
虽说桓御史凡身在汉中时,时不时总要写几个宋知府如何勤学不怠、如何慈爱治下百姓、如何夙兴夜寐、办公到天明的文章,闹得全汉中都知道他夜夜给宋知府红袖添香,自暮达旦……
但这回还是不一样的。
这回的小品文中当然也充斥着他个人对宋知府的私心,但这回他写的是宋时发现静电的过程。
宋知府某天雨夜陪他读古书时,读到张华《博物志》中“今人梳头、脱着衣时,有随梳、解结有光者,也有咤声”一段,恰天上雷电交作,明光自窗外照入。他心底灵光一闪,忽然觉得书中写的这声、光和外头雷电相似,从此便开始研究静电。
宋知府博览群书,又雅好实践,很快便依着毛衣起静电时沾人头发的特点,寻到王充《论衡》“顿牟拾芥、磁石引针”一句,觉得其中顿牟“拾芥”之力与毛衣沾发之力当是出于同源。
因对其中“顿牟”一词究竟指琥珀还是玳瑁有疑虑,故取家中玳瑁簪与琥珀坠各自一试,却试得这两样摩擦后都有拾芥之能。
磁石引针,是只能引钢铁,其余金铜之器俱不能引;而这两种全不相同的物什都能拾芥,且拾的也是不同的东西。他此后又试了许多物件,从毛皮、丝绸、玻璃到橡胶、松香、硫磺……
这些东西摩擦之后都带电,有的两两相吸、有的两两相斥,宋知府就此发现在摩擦可起静电,静电分阴阳二类。
这故事细读下来,其实和以前的差不多,满篇都是“我爱宋弟”四个字。不过把这些滤去后,却能得到这些读书人最想要的、能磨擦起电的物什。
琥珀、玳瑁价高,杜仲胶棒没处可得,可硫磺岂非最便宜易得之物?满城药铺都被反应过来的书生堵了门,还没入五月,就要把人家驱蛇鼠蚊蝇的硫磺买空了。
但生意人只图生意火爆,哪儿有怕买得多的?这里客人买得多,他们再到外地上货,多赚一笔才正称心。然而待生药铺的伙计们离开南郑,往邻县买药时,却发现他们晚了一步,这里的硫磺也经过本地书生们一阵抢购抬高了价钱。
他们负着东家的重托,又不能不买,只好到远处问价。一处处问下来后,才发觉他们府尊与桓御史的报纸走得快,人走得慢,只怕再走上数十里也赶不到涨价前头了……
可惜,这一回不能再多赚些了。
只怪别的药着实地不争气,摩擦了也不都能起电,不能跟硫磺般挣钱。如今本银提上去,再赚不了那么多,只好等着桓老爷再写新文章,看看有什么别的药可卖了。
不光药铺的东家、掌柜订了报,还有些卖玉、石料的掌框也私下拿绸布毛皮摩擦石料,顺便也订了报纸,等着看宋知府除了琥珀,还能再用什么佳石起电。
《汉中经济报》虽然向来销量高,却也是头一次高到这地步,几位总编、编辑喜不自胜,盯着学生加印,连稿子都顾不得改。
缺的稿子倒是不必人教,就学他们知府大人,直接向女先生们约稿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反正这报纸卖得正好 ,反正那几篇文章写得也不差,没见有读者写信来抗议报上刊登女子文章的……
几位女先生入职不久,就多担上了一项副业,好在又有稿费、又合兴趣,也就自然而然地做了下去。
因写的多是关于周王一家、佥宪、知府,以及到府公干的天使、巡抚、巡按等人的肃穆文章,私下里也没有什么轻薄文人借此调笑。反倒有不少外地办报纸的商人看出其中好处,也改向懂诗书文章的女山人、女名士征稿。
闺阁名士也能作文章,而且爱名多于爱利,稿费可以压一压。女子又不似才子词人踞傲疏狂,一旦兴起便不知到哪儿饮酒游玩,定好的稿子说不写也就不写了。得一个有名有才的闺阁名士供稿,岂非远胜男儿?
——就是先前无名,在报上狠吹几天就有了。
具体怎么个吹法,只看桓佥宪写宋知府如何少年天才、勤学好问的那些文章就差不多。
就在宋知府还老老实实地安排工厂做初中电学实验套装礼盒,桓御史还兢兢业业地编撰宋知府发现电学的章回故事之时,他们二人开创电学、倡导女子自赚自养之风的故事也在远来越多的县府州省间流传……
过不上一两个月,周王进献的发电套装都还没送进京师大门,这商人间口口相传的故事竟已先一步进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