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风因安排了元九和赛神仙找借口将怜筝从御药司扶了出来。
因为怜筝身上的伤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这疼也止不住,经不住马的颠簸,只能换了平稳的老驴车,车内还垫了不少的鸭绒来减缓。
原是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赛神仙跟了一路,坐在外头更是瞌睡连连。
风因坐在驴车内护着她,免得她粗心大意,再磕了哪里。
“十三的伤势如何?”
怜筝一早便只看见了元九,倒是没能见着十三。
“伤势不佳,若不是元九拦着,怕是拼了命爬着也要来见你。”
赛神仙撩了帘帐,嘿的一笑,“十三那小子倒是个硬骨头,半手的肉都只剩骨头了,上药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也亏得他前天夜里还想翻窗子跑了……”
赛神仙拍了拍元九的肩,哈哈一笑,“偏让这小子抓个正着。”
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儿,让赛神仙说的倒是好玩得很。
“十三的手……”怜筝勉强勾了勾唇,有些担心。
如今想来,那时候当真是为难了他。
小小年纪,硬是让她逼到了那份上。
“好好调养能复原。”
风因瞧得见她的自责和担忧,温亮如暖玉般的玉掌忽然握住了她的。
怜筝低头看向那梨花般清俊的手,她抬眸看他。
风因正坐在窗边,一手抵了窗柩,眼眸含笑,一时之间她直愣愣地出了神。
怜筝眼底的犹豫和彷徨都落在他的眸间,分毫不差。
就在风因以为她要将手抽回之时,她竟意外地回握住了他的玉指。
那温香软玉般的手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略微有些冰凉。
她面无表情,却透了几分紧张,装作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倒是好笑的紧。
在风因的热情注视下,她的耳根子逐渐粉嫩,慢慢生了些羞恼,“喂!”
“筝筝,等事情处理好,怕是要即刻赶回长京城了。”
风因望着怜筝,将昨日之事都一一交代了。
这几日的事情,晟王卫处尹已抢在他之前向父皇呈上,功过相抵,功大于过。
如今,她的事迹在长京城里都是茶余饭后的话本子。
木兰提刑使的位置,怕是也只有她一人能做得,也唯有她能坐得稳。
风因定是要处心积虑护着她,晟王既将她推向了上位,必然有他要用的道理,卫处尹也定不能纵了这枚棋,他断没有白费功夫的理由,所以卫处尹与风因暂时算一条线上的蚂蚱。
卫高适已是处处想要将怜筝处之而后快,怕是留不得,也不能再心慈手软。
唯一最让人忌惮的是,低调处事、韬光养晦的二皇子晋王卫宗纪却一直没有出现过。
问了好几句,都没见风因回答。
怜筝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他勾了唇浅笑,“筝筝。”
“想什么这样出神?”怜筝见他英眉深蹙,怕是有烦恼事扰心了。
“依我看是想那边关的蛇窟妲己、异域之美吧,哈哈哈哈哈……”
赛神仙忽然从外头豪声大笑,元九闻言一惊,驴车险些被石子震得一晃。
怜筝蹙眉。
风因分不清是伤口痛了,还是听了这话不顺心了。
他拣了个东西朝外一砸,眉峰沉着,没好气道:“好好驾你的车!”
“哟,这年头还捡着银子扔,瑾王真是出手阔绰,请老朽我喝酒呢!”
怜筝抿唇笑了,忽扭头看他:“钱多的烧兜?”
这赛神仙,这张嘴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风因无奈挑眉,点头应下。
“那日后都存进钱庄,别白白惯坏了一张嘴。”怜筝一本正经道。
风因目光微转,“好。”
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总归钱庄里他也各处都有存着。
驴车外忽然噤了声,只听见赛神仙噗嗤一下笑出声。
“老朽以为堂堂瑾王依旧是那叱咤战场的大好儿郎,最后还是栽在了小娘子手里……”
元九一听这话,额头直冒冷汗,他忙掩了赛神仙的嘴。
主子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调侃。
赛神仙被捂着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片刻,驴车里却幽幽传来风因直言之声。
“能为筝筝效犬马之力,我生世不悔。”
马车外折腾的二人一时惊诧,顷刻便静了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藏了笑意。
这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求死的瑾王吗?
所幸,他当真是重新活过来了。
★
一路颠簸,到了一夜之间顷刻覆灭的农家院落。
隔了几里地都能闻见那股极臭的腐尸味和焦味,
一下驴车,眼前已是一片断壁残垣,猪尸遍地。
怜筝一下子惊着了,回头无声望向风因。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风因低咳了一声,元九立刻撂下手上的缰绳,看了两眼。
“主子当日为了救你,一气之下屠杀了所有的猪,故而……”
“嗯,我知道了,人的尸首在哪儿?”
怜筝撩了袖子,这才想起手上有伤,又惶惶放下。
风因眉眼不动声色,朝元九示意。
元九极快地领会了意思,带路朝前边走。
这几日下过雨,地上都带着湿意,元九走到一处,掀开尸布。
“尸身都未动,就是在这几处发现的。”
怜筝神色微变,那两具孩童的尸首都已经炭化,且位置……
她反复回忆着但是自己跌跌撞撞逃跑的位置,试图蹲下身,她捂住痛处,屏住呼吸,试图将一处的木头搬开。
元九忙伸手去帮忙,“阮姑娘,你且让开,我来即可。”
怜筝一愣,微微含笑:“多谢。”
元九上手利索,三两下便除个干净,他从焦黑的地下刨出一个手把,从上头打开,正是当日怜筝被困的密道出口。
风因让元九下去查探,而怜筝则去研究墙角的女尸去了。
“女尸的身高、身材看似与田岚相近,可田岚不可能死在此处。”
怜筝柳眉轻皱,“当日她从我所在的房间让阿正将我拖去这里,结果我逃回来,她人却不在了,我路上并没有撞见她,她又如何藏身在这里?一个可以逃脱的人,如此死在此处?”
赛神仙就在一旁瞧着,看着怜筝比划的去向也甚为认同。
“若是没有猜错,那么密道里定然还藏着一条。”
赛神仙指了指两处中央,回头看着那具焦尸,“若当真如此,那此处这尸首又是谁呢?”
只此一语便是大问题。
房内除了被烧死的阿正和阿青,若这尸首并非田岚,又会是谁?
怜筝忽然沉默了。
如果烧死的人当真是田岚,那么要杀了她的那个人又是谁?
“先将尸首抬出去,送去义庄。”
元九从密道一跃而出,他神色寒凉,半跪在地:“主子,密道之下有些东西,怕是……”
风因淡淡蹙眉,朝怜筝看了一眼,问道:“何物?”
“怕是已死之人的遗物。”元九的神情严肃,怕是没这么简单。
风因和怜筝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人下了密道,一路来了元九看到的地方。
怜筝当时太过慌张,压根没注意密道的两边各有房门。其中一处眼下已经被封死打不开,而另一处却是一座锅炉焚烧之地,房内约莫能容纳数十人,而门边的一方凹槽里却放了无数的衣物。
衣物染了血,有亵衣、鞋袜、草鞋、亵裤等等,堆积成一团高高的小山。
仅仅只是鞋便有几十双。
不知是谁低咳了一声,方才惊了众人。
等所有人从密道中出来,风因声凉薄,道:“吩咐下去,将所有的猪尸都焚了,将猪圈下头的淤泥一律铲开。”
此事尚未向朝廷禀报,影卫们得了令,只得手脚利索地做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猪圈下压着的混臭淤泥便让人掘开了。
院外风寒,萧萧风声刮得人遍体生寒,一点一点露出的白色骨头,让人脚下直生冷意。
“将所有的骨头都捡拾到一边,用湖水洗净。”
所有影卫有条不紊按照吩咐做事。
一弯清湖被搅乱,一桶一桶的骨头逐渐累积。
等从猪圈里整理出最后一根骨头后,湖泊边已摆了数十桶。
若说此处是猪圈,倒不如说此处是尸地。
烈烈寒风下,太阳照不暖人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这样将人杀害、分尸,再当做饲料喂了猪。
睡在这样幽幽的猪圈旁,夜半也不怕他们冤魂索命!
望着一地满桶尸骨,迎面而来的风藏着腐尸交缠的臭味,怜筝的头脑一片空白。
人心不易暖,寒心遍体寒。
地下藏着数不尽的死人衣物,地上埋了数不尽的死人骨头。
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让人遍体生寒。
这里曾是怎样的地狱?
如阎罗一般地让人失去了性命。
怜筝低下头,不知是被扎了眼,还是刺了心,眼下难受的胸口只堵得慌。
“将所有尸首送由我带走,我会努力将所有死者的骨头拼好,复原,找回身份。”
也许要花上数年的时间,也许还远远不够。
在信息落后的古代,眼下,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当然,她绝不相信田岚已死。
田岚一定与他有关,穿越过来的绝对不止她甄筝一人,他也来了!
她与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