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沁园外,申时将至,各大官员的轿子已纷纷驻停在外,搭笑喧哗。
比不得上次大宴百官大多未注意到这瑾王已回秀都,此次隆重设宴,名册早已烂熟于心,所有的大臣不仅知瑾王已回秀都,更是有可能重回长京城。
昱王卫高适、晟王卫处尹华轿将至,长街之外两列侍卫、婢女全部跪迎,可见阵仗之大。
“四弟倒是来的早。”卫高适眯了眯眼,脸色便沉了。
卫处尹悠悠一笑,“三哥哪里的话,今日父皇嘱咐了本王要早些来大宴,好查一查是否有错漏之处,倒是三哥来早了,不如臣弟命人先将您钟情的梅花酒送了来。”
卫高适冷哼一声,“早也好,晚也好。总归日出日落,是有转换的时候。”
“三哥说的是,这日出而起,日落而下,若是乱了顺序可就不好了。”
卫高适怒目而视:“你!”
没等话说完,远处只听一马蹄声哒哒而行,扬蹄长啸而落。
瑾王卫风因竟是驾马而来,细细一看,那马居然是一匹战马,通体混白,充满灵性。
卫风因乌发高簪,四爪蟒龙长袍加身,一眼之下,气势清寒难挡,宛若仙人。
百官纷纷侧目,他跃马而下,视线轻扫,天色照着少年的眼,清冷慵懒。
这五官,倒当真不落了那弃妃盛颜的名头。
风因敛了那眼底的神色,牵着马朝卫处尹和卫高适而去。
“臣弟可是来迟了?”
“不迟,你今日如何想着驾马而来?”
卫处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风因身后的骏马。
风因轻轻一笑,拍了拍马身,“好玩而已。”
“成何体统,王爷在市井之上驭马而来,倒是让百姓们看了笑话!”卫高适讽刺道。
“若是众人不知,还以为堂堂瑾王不过一介武夫之相。”
风因眼神一深,勾唇而笑:“皇兄此话差矣,武夫如何,文官又如何,若是能为我东苑朝之将才,便是得重用,分不得文武。”
“五弟此言深得我心,为兄倒觉得皇弟甚好,当为之一帅才。”卫处尹眼眸明亮。
此话含义不深,在场三人皆能听懂。
风因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反驳。
见状,卫高适拧了眉,“卫处尹,你莫要得寸进尺。”
“那就全凭各自本事了。”卫处尹抬眼看向前路,朝身后的百官微微示意。
“本王要迟了先行一步,诸位大臣自行娱乐便是。”
“恭送晟王……”
昱王气得够呛,一脸的阴沉,更是没有和风因斗气之嫌,拂袖而去。
风因确实不急,他朝长街一凝,却并未等来约好的阮怜筝。
长街之外,忽有一华轿长入,她踏出轿子,只看了一眼,便向着风因而来。
只见那女子,湛蓝纱裙华贵雍容,精致的玉颜描了浓郁的桃花妆,雪白的肤色点缀着桃花粉,勾显出丝丝妩媚勾魂,那满身的浮华更是灿然绝色。
此人便是当朝项将军之女,项瑜君。
皇上曾经将赐于卫风因的王妃,却因边关战事吃紧而无完婚。后来的风因更是留守边关,从未回过长京城,这婚事便是一拖再拖。
听闻风因从边关回了秀都城,项家小姐更是赶来了秀都参加此次大宴。
“瑾王,小女项瑜君参加王爷。”
“项家小姐客气。”
项瑜君刚想多说上几句话,倏然只听见一阵骚乱之声掺杂着马蹄声搅乱了宫外的平静。
风因朝远处一看,正是十三驭着驴车被外头的侍卫长矛阻拦而下。
十三左臂已是鲜血淋漓,正试图闯进这御沁园内。
风因蹙眉,翻身上马,疾风而去。
十三一见风因驭马而来,双目通红,跌跌撞撞摔身下马。
十三半跪在地,跃入少年之眼的竟是那从未有过的清泪。
“主子,十三无能……她……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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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已起,高座之上,却有两处空位。
卫华眉头深皱,侧首而问,“是谁未来?”
晟王卫处尹起身答话,“回禀父皇,五弟方才御马而来,说是旧伤复发,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这才又派了人来请辞,择了马车而去。”
“如此,那便照常举行,去御药司送了牌子,请个御医过去瞧瞧。”卫华眉眼皆淡。
“是,父皇。儿臣这就去办。”
另一处,十三不肯就医,亲自领路,将风因和元九带上巫山。
山顶之上,一头猛虎已被割下头颅,淌了满地的鲜血。
“阮姑娘就是从此处落了下去,陡峭之边树藤颇多,我眼睁睁看着她……”
十三哽咽。
“好了,剩下的事情元九来处理,你即刻前去养伤!”
“不,我要与你们一同去寻她,她说……让我一定带人来,我……”
“你若再执意留在这儿,只怕若是寻到了人,你也只剩半口气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元九今日倒是难得出声,弯下身,猛地将十三扛在了肩上,任由十三抵抗挣扎,也不吭一声。
风因深望山渊一眼,便能猜到怜筝从何处落下,寻着那断树残枝,也能推断几分。
筝筝,你可不能有事。
……
不知究竟昏睡了几日。
身上都是痛,四肢百骸全都发出了酸疼入骨,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
刚刚醒来,呼吸了两口,就连喉咙和鼻腔都充满了窒息感。
怜筝的意识缓缓清明,她渐渐想起自己坠入山下之后,似乎落进了湖泊。
背部和胸口都是被树枝撞击过后的麻木,导致落湖之后,无法游泳,一度沉入水中。
意识越是清晰,身上的痛楚就更明显。
怜筝睁开眼,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一处草垛上。
她缓缓动了动身子,胸口和肩膀都疼得无法动弹。
视线徐徐游移到了手腕上,双手被木绳捆绑,口中也被布团塞住,发不出声响。
她身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房间,以木板为墙为瓦的屋子,草垛之下摆满了一地的酒酿,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酒窖之处,而头顶隐隐约约传来震动,还有一股难闻的猪粪味。
不知从何处听见了脚步声,有人踩着嘎吱的木板由上及下而来,停在了一处。
只听见‘嘎吱’一声,其中一块木板如门般被推开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端着一木盘进了门,正撞上怜筝的视线。
“哦,你醒了?”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搁在地上,小步走过来,摘掉了怜筝口中的布团。
他忽然‘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是个女子?”
“我在哪里?”怜筝蹙眉问:“你们为何将我捆绑在此?”
小男孩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将方才的东西端回她的面前,道:“你吃吧,吃完好上路。”
上路?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怜筝当即变了脸色,“你要杀我吗?”
没等小男孩答话,就听见了女子的说话声。
“娘亲来了。”小男孩慌张地将木盘往怜筝面前推了几分,“你快吃吧!”
“阿正,你到现在还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吗?”
随着女子说话声响,小男孩一惊,手中的木盘都未端稳,失手打翻在地。
伴随着有规则的脚步声,门口缓缓走来一位女子。
她秀眉凤目,玉面樱唇,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一般,双目艳艳,凛冽如冰。
她扎着素色的头巾,一身红色衣裙,秀美含英,昏暗之下,倒依旧显得肤白透亮,可见其保养之佳,只是那袖口下露出的一双手,纤细却粗糙。
“办点事儿都不利索。”
小男孩瑟瑟缩缩地跪在地面,一双小手将撒倒的稀粥揽到手心,再一点一点装回碗里。
“你是他们口中的田家寡妇?”怜筝拧了眉。
“我是倒是久仰大名呢,阮怜筝。”女子在门前略作停留,倚在门边轻笑。
“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我吗?不如换我来查查,你是如何从山顶坠下?”
耳边咯噔一声,怜筝的脑海有一根弦骤然绷断。
“据我所知,你想要藏着的是这本东西吧?”田岚从怀中取了一本册子,正是怜筝藏在枕头下的那本。
“你,到底是谁?”
怜筝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平静。
“若是你愿意,你大可唤我一声田岚,他们那低俗的叫法我可不太喜欢。”
怜筝敛了情绪,垂眸问道:“你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以田岚这幅样子,怜筝可不觉得她会这样好心好意地放过她。
田岚忽然生了几分趣儿来,继而蹲下身,与躺在草垛上的怜筝平视。
“我原以为你会气急败坏,你倒是如他说的一般好玩的很。”
怜筝只觉得胸口呼吸都疼的很,她静静看着田岚,“连我枕下之物,你既都能所得,又何尝畏惧过我什么,不过是想看看我作何反应。”
“阿正,你去将猪喂了。”田岚扬了扬眉,将那叫阿正的男孩使唤了出去。
只等关了门,田岚将册子展平,“阮姑娘,你倒是说说这些人,你怎么看呢?”
“他们大多是独居男子,走南闯北的买卖人,如果失了踪迹,不会有怀疑的人,因为他们本就各地闯,去个一年半载都是寻常事,若是再变卖家产,不说清去处,更是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加上没有亲属,更不会有人报官。”
田岚甚为赞同,她鼓了鼓掌,眼底闪着光,笑道:“说的极好。”
“可见用心人之险恶,对着这些人下手,莫说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若是将人碎尸后喂给猪吃,毁尸灭迹,更是杀人如无形之间。”
怜筝说的认真,每说一句话,心口便痛上一分,仿佛有把利刃,正对着她心口划拉。
她咳了几声,胸口刺疼如刀剐。
看来是肋骨断了。
“你说的不错,那我只问你,若是有人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又该如何处置呢?”
田岚明眸笑望,撩了撩怜筝的发,“你觉得呢?”
怜筝双眸沉沉:“我不知,我非你焉知你之意。”